词典札记·“寄托”和“比附”
赋、比、兴的说法最早见于秦汉间写定的《诗·大序》,是指三种传统的诗歌创作手法。朱熹《诗集传》里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用今天的话说,“赋”就是直说,“比”就是打比方,“兴”就是通过联想的关系由彼物及于此物。既然“比”和“兴”在描写上都有个“彼”与“此”的关系,因此后世往往把“比兴”连称。
有人以为,“比兴”是指在创作中有寄托。如《离骚》以美人比君,香草比贤人,以寄托屈原的爱国思想。其实“比兴”是艺术手段,而“寄托”则指的是作者的创作意图或作品的思想内容,与“比兴”并不属于同一范畴。作者可以借助于比兴手法在作品中有所寄托,也可以用了比兴手法而作品中并无什么寄托。如《木兰诗》的结尾用双兔并行、雌雄莫辨来借喻无人识破木兰的女扮男妆,虽属比兴手法,却无所谓寄托。又如唐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一首诗连用三个比喻,可是诗中并无寄托。而宋代曾巩的一首咏柳七绝就不同了:“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显然是借新绿的柳枝和漫天的飞絮来讥讽小人乍得权势,自以为从此可以遮天蔽日,却不曾想到清霜一旦降临,立即枝枯叶萎。此之谓有寄托。至于晏殊《踏莎行》里“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之句,我看只是写景而已,并非比兴,当然也无所谓寄托了。
如果原作并无寓意,而读者偏要生拉硬扯无中生有地说作者用比兴手法来借题发挥,并把一篇作品说成有什么寄托在内,这其实是“比附”,绝非比兴。如汉儒硬把《诗经》中的一些情歌讲成“后妃之德”,就属于牵强附会的“比附”。王安石的《元日》诗只是写新年景象,但有人却将“总把新桃换旧符”讲成写事物的新陈代谢,说什么“对社会变革充满信心”;甚至连王的名句“春风自(不是‘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也被解释成作者罢相后仍想回朝做官,推行新法。这种横加穿凿的“比附”不仅无助于读文学作品,而且还容易造成含沙射影、望文生义的歪风邪气,实为学术研究之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