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
暮春和气应,白日照园林。
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
嘉卉亮有观,顾此难久耽。
延颈无良涂,顿足托幽深。
荣与壮俱去,贱与老相寻。
欢乐不照颜,惨怆发讴吟。
讴吟何嗟及,古人可慰心。
西晋诗人张翰,字季鹰,吴郡(今江苏苏州一带)人。生卒年不详,仅知享年57岁。从现有的史料看来,他大约和陆机等人一样是出生于孙吴时代,后入晋作官的。他到洛阳的时间大约在晋武帝后期或惠帝初期。 “八王之乱”初起,齐王司马冏讨平赵王司马伦,举张翰为大司马东曹掾,他眼看西晋的政局日趋衰乱,便自称想江南的莼菜羹、鲈鱼脍等美味,便弃官归乡。这首诗是他《杂诗》的第一首,也是其中最为传诵之作。
张翰的为人,历来以狂放闻名。据说,当时曾有人对他进行规劝,他却认为与其要身后之名,还不如有眼前一杯酒。这种纵情酣饮的行为,当然与魏晋时代士大夫们的风气有关。但这些人物之所以狂放,往往有其社会的原因,不少人的生活看似潇洒,其内心则颇痛苦。这个道理鲁迅先生早已讲过。张翰亦不例外。
作为一个吴地的士大夫,正如同时的顾荣、陆机等人一样,对西晋的统一有着矛盾的心情。他们这些人的父、祖大抵和孙吴政权有较密切的关系,西晋的统一,多少对他们的利益有所侵犯。但统一是大势所趋,因此他们也都不拒绝和晋朝合作。象陆机后来竟因忠于司马颖而被害,顾荣则成了东晋的功臣,因为他积极和北方人士合作,还遭到南方一些士族的不满。张翰的情况与顾、陆稍稍不同。他尽管在西晋统一后,也到了洛阳,但未必象顾、陆那样有志于政治。据说,他有个外号叫“江东步兵”,即南方的阮籍。这种狂放之风本在中原士人之间流行。象阮籍这些人,本是不满现实的。张翰这样狂放,表面上看来,也许比顾荣、陆机等人更能与中原士人相近, 其实他比顾、陆似对西晋的政局有更深的了解。《世说新语·识鉴》记载他因秋风起而想念家乡的莼菜羹、鲈鱼脍,就辞官回家。这说明他的“狂”,颇有避世之意。
在这首诗中,也多少流露了作者这种用心。诗中写的是春景,“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是历来传诵的名句。这里的“黄花”显然不是菊花,而是“迎春”、 “连翘”之类。 “暮春”天气,本是生机蓬勃,万物盛长之时,而在作者看来,却是“嘉卉亮有观,顾此难久耽”。这说明在作者心中的春景,并不美好,而只是荣华难久,所以他虽目睹繁荣的春景,仍感到悲观, “延颈无良涂”,只有“托幽深”才是上策。不管作者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所目睹的春景,显然是西晋时代表面承平的一种象征。所以此诗虽以“黄华如散金”传诵,而作者用意却在后半的抒情部分。在这首诗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有识之士对当时形势的忧虑。因此,和煦的春景,在他笔下不免显得萧瑟,只能增加愁思。据说唐朝时试官以“黄花”句命题试士,许多应试者都误以“黄花”为菊花。这当然是一种误解。但这种误会也许不完全是不懂得字句,而是诗中萧瑟的、无可奈何的情调,感染了读者而使人们误以为秋景。
从全诗看来,张翰对西晋的时局确有清醒的认识,但他的处境,又不能直说。因为当时西晋的政局,表面上还较安定,他又是孙吴时代大鸿胪张俨之子,当然不便直说,而只能说到荣华不常,只有归隐一法。《世说新语·识鉴》注引《文士传》载,他曾对顾荣说: “天下纷纷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久矣。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这话很清楚地道出了他的心事。我们读这首诗,应当结合《文士传》的记载来理解。据《世说新语·任诞》说,他认为与其要“身后名”,还不如眼前的“一杯酒”。这说明那些貌似旷达的魏晋名士,他们的内心其实是很悲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