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客从远方来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
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
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
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玉台新咏》按本题为《相和歌词·瑟调曲》,又说“鲍照亦有一首”,查《乐府诗集》,无此曲名,更不见鲍照以此命题的作品。《古诗十九首》中有《客从远方来》一篇,叙述夫妇间的执着相思和忠贞爱情。我推想女诗人鲍令晖所拟即为此篇,经过她的创造、发挥,集中地抒发了夫妻间两地相思的笃诚情好,特别是妻子对远方丈夫所表现的坚贞和忠诚。
《古诗十九首》写的是: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然后在这“一端绮”上做出“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的文章来,表示了夫妻间的“长相思”, “结不解”,如胶投漆,永不分离!女诗人鲍令晖在本篇中写的是: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然后在这“漆鸣琴”上做出了“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的文章,表示要“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鸣琴传相思,只要丈夫能解情,还怕什么曲高寡和无知音呢?一在“绮”上写心曲,一在“琴”上抒衷情,二者都做出了传神文章,写出了绝妙诗篇。后者对前者的摹拟是有迹可寻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文人诗向民歌学习的一些轨迹。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古诗《客从远方来》的三、四句“相去万余里, 故人心尚耳”,是点明了那“一端绮”是丈夫从远方托来客特意带给自己的,否则“客从远方来”送绮,读者又如何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但鲍令晖的拟作却省掉了这一交代,她并未说明那“漆鸣琴”是丈夫托来客捎带的,因为根据前诗的思维模式,只要是“客从远方来”捎信、 赠物,不用说就是受远方丈夫的嘱托而来的。乐府诗题,往往都有自己的题材范围,拟旧题写作,如不改变题材,自然就可以省略旧作中交代过的一些内容。本篇文字虽未点明赠琴者是远方的丈夫,但读者还是不会怀疑是出现了第三者的。
象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立刻就浪花飞扬,涟漪成圈地扩散开来;又象节日的礼花,一炮弹射向夜空,刹那间焰火四溅,奔跃飞舞,五彩缤纷;本篇的诗情,也都由一件事情引起, 客从远方来,受丈夫的嘱托,给在家的妻子带来了鸣琴,于是妻子就浮想联翩,都围绕那鸣琴来展开。妻子想象,制琴的木料上有相思的文章,琴弦之中又含离别的音调。这里暗用了典故,是根据典故来进行想象的, 《吴都赋》云: “楠榴之木,相思之树。”《述异记》又云:“昔战国时,魏国苦秦之难,有以民从征戍秦,久不返,妻思而卒。既葬,冢上生大木,枝叶皆向夫所在而倾,因谓之相思木。” 《琴操》说: “古琴曲有十二操,九曰《别鹤操》。”《琴历》又说:“琴曲有《双凤》、《离鸾》、《双燕离》。”这些典实,都可以作为“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的根据。妻子决心“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即永怀相思,永在别离中切盼团圞,不论客观环境如何变化,内心的忠贞却永远不会改变!因此, “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诗人于此活用了刘向《新序》中的故事, 《新序》说: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国中属而和者数人而已。”(又见宋玉《对楚王问》)显然, 《阳春》、《白雪》属于高级音乐,曲高寡和,诗人说“愿作《阳春》曲”,不求曲高,但求和寡,也就是说青春少妇鸣琴作乐,不求有更多的知音,只要丈夫一人解情就够了。《汉书》: “音者,宫商角征羽也。”说的是音乐中的五个基本音阶,就象现代音乐中的“1 2 3(4) 5 6 (7)”一样,诗人说“宫商长相寻”,就是为“宫”为“商”,音阶的高低、节奏的快慢,都永远寻求着同自己所思念的人保持和谐一致。诗篇最后二句说,我(思妇)愿弹奏《阳春》曲,曲高和寡,但求丈夫一人能知音,“1 2 3 4”,我选择每一个音阶,都在用自己的心声寻求着丈夫的心声,永远寻求着两心相谐,发出共鸣和共振!
诗歌围绕“鸣琴”来抒情,属咏物诗;但又比一般的咏物诗更加亲切和情深,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物,而是丈夫特意从远方托人带赠之物,以此来抒写妻子的情爱,分量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