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
(其二)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以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这首诗写的是陶渊明归田以后的一般生活。
开头四句写他归田后与仕宦们减少了交往,断绝的尘俗的想法,过上了安宁的田园生活。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中,“野外”、“穷巷”写他居住的环境,即郊野农村。“罕人事”、“寡轮鞅”说的是缺乏人事交往。“轮鞅”指车马,乘车骑马的人当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这里的“罕”、 “寡”都说的是少有和仕宦之类人们的应酬与交往。这里写实。但这“罕”和“寡”并非因为诗人居住在“野外”、 “穷巷”,往来不便造成的;真正的原因是:从诗人方面讲,他的归田本来就是要“息交以绝游”,躲开那些世俗的交往的。从客观方面讲,在那种“世俗久相欺”的社会里,趋炎附势,倾轧欺诈本属常事。在他做官期间,自然有不少人会去逢迎他的。而今去官归田,变成了一介平民,那些势利小人避之唯恐不及,当然也就不会做他的座上客了。所以这“罕”与“寡”中亦隐隐透露出当时炎凉世态的一斑。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是说,因为没有交际来访之事,所以即使是白日,也可以常常关着柴门,室居自娱,心里没有任何世俗的想法。 “虚室”是与宾客盈门相对说的,与上文相照应, 指没有宾客的宁静生活,不能理解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陶渊明并非一般的农夫,一来是世代宦门,二来他本身就做过官,且家中还有僮仆的。他虽劳动,却也有余闲,过琴书自娱的清闲生活。这两句是写他归田后“无尘杂”的生活情趣的。
中间四句写他归田后与农民们往来的情景,是和前四句对照着写的。前言“罕人事”,此则专从人事着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写的人事并不是一回事。前言“人事”专指上层社会的仕宦,这里却说的是一般农民。 “时复”,经常, “墟曲中”即乡村中。由于野草覆盖了乡间小道,走时需拨草寻路,所以是“披草”。他和农民们的交往不是单向的,而是相互的,有的农民们到他家,有时是他到农民家,所以说是“共来往”。诗人归田之后,亲自参加了劳动,这就建立了和农民们往来的共同基础,随着也就建立了日益增多的联系和友谊。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淳朴的。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就是这种淳朴关系的写照。 “杂言”和他说的“尘想”、 “尘杂”有相通之处,指那种世俗的虚伪与机巧。他们谈论所及不是“杂言”,而是实实在在的农事。这无疑给诗人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田园生活中,不只是那些田野、山峦、村落、炊烟是美好的,能满足他“性本爱丘山”的愿望;而且那些朝夕相见、 “共话桑麻”的农民们,他们的淳朴、真挚的情感是更美的,这当然也填补了他感情中的另一段空白。这两句看去平淡,却正是诗人经历了生活变动之后,深切体会到的“真意”。
末了四句写的是他对劳动生活的感受。前一首说“开荒南亩际”,这里说“我土日以广”,说明开荒的面积越来越大,并且在开出的土地上亲自种植的桑麻也一天天长大了。这是他用汗水换取的成果,当然令他欣慰。然而也有担心,“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担心的是突然来临的“霜霰”之灾,使他辛勤培植的桑麻,受到摧残,枯萎零落。这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心情,正说明诗人经历了一段艰苦的劳动生活和农民们相处之后,有了和农民共同的感受。应当看到,陶渊明的这种亦忧亦喜,并不单单表现了他对生活所资的衣食的关注,而且在更深的层面上揭示了劳动的价值,体现劳动创造的充实美,也使他常说的“真意”、 “真想”更含有广阔而实在的内容。这正是陶渊明与其他田园诗人相比更胜一筹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