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脁诗《玉阶怨》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谢脁诗《玉阶怨》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据四部丛刊影印明依宋钞本《谢宣城诗集》,下同)

六朝是中国古典诗歌发生“新变”的一个重要时期。这个时期的诗歌,一方面是对骈偶、用事等修辞技巧以及声律的追求逐步走上了格律化的阶段; 另一方面也孕育并出现了与汉魏古诗迥异的新诗体,例如五、七言的绝句。绝句一体首先活跃在晋宋以来的乐府民歌中,当时盛行于江南的“吴歌”、“西曲”,就大多是用五言四句的形式。尔后文人起而仿效,不但奠定了绝句体在诗坛上的地位,而且还成为由汉魏乐府向唐代乐府过渡、演进的契机,这在诗歌史上是很有意义的。

谢朓是在五绝的创作上取得了卓越成就的一位作家。他在吸收民间营养的基础上把五绝这种新形式推向了成熟。绝句较之以往的古体诗篇制更趋短小。为了在区区短什中做到语短情长、神固气完,必须在运思谋篇、意境组织和语言表现等方面作出新的探索。谢朓是以其创辟之功使五绝在艺术风貌上自成一格,从而为后人树立了典范。《玉阶怨》一诗可以为我们学习这一文学史实提供例证。

《玉阶怨》属相和歌辞,汉代班婕妤失宠后退居长信宫,所作《自悼赋》中有“华殿尘兮玉阶苔”之句,当为谢诗之所本。诗借女子的声口抒写情思,这和五绝一体胎息于六朝的乐府民歌不无关系。这些当时传唱于市井、宫庭之间的民歌,本来就是“杂出闾阎闺阁”的(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语),例如吴歌中的《子夜歌》、《读曲歌》、《懊侬歌》; 西曲中的《襄阳乐》、《乌夜啼》等,都是如此。在传统诗歌中,表现这一些题材早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当一种新形式运用之初,采用比较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的题材和内容,有其方便之处。但如何以绝句的形式将传统内容传达出新的韵味,则取决于作家的匠心了!

《玉阶怨》写一个失宠宫妃的幽怨之情,妙在通篇不着一“怨”字而怨情自见。它并不把笔墨放在正面铺陈本事上,而是通过典型的场景来暗示和烘托人物的境遇与意绪。诗共四句,前三句写女主人公在日夕以后的所见、所事,所见和所事者又似乎都是些再单调不过的寻常物事。这些寻常之景交代了时间、环境和人物身份,但其作用又何止说明事实而已。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对于主人公都是作为和往日承欢情景的鲜明对比而存在的 日夕下帘,和往昔之銮舆将临、宫门次第打开不同,明望幸之念已经断绝;流萤为伴,和当初华烛璀灿、侍从如云形成强烈反差,明境况之萧索凄凉; 长夜缝衣,则由昔时的宠爱在身一变而为今日之独事贱役,天上地下,恍若隔世! 因此,诗的首三句看似将即目所见之景平平写出,实则却蕴含了丰富的潜台词,字面上处处写的是眼前景,眼前事,言外又无时不执著于对已逝的盛景、盛事的追念和回忆。抚今是明,悼往是暗,睹景是实,伤己是虚。这种写法,艺术上是“以实涵虚”,在不露声色之间已将主人公失落的痛苦暗暗托出。诗的末句,其实只是把前面潜转的意绪冲口说出。唐代的司空图论诗主张“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诗可以当之。这种以少胜多的手法,不仅为绝句扩大了艺术表现的容量,而且可收婉曲传情之效。因而每为后人写作宫怨闺情一类题材所取法,如李白的《玉阶怨》即直接师法小谢,王昌龄著名的绝句组诗《长信宫词》也是和小谢出于同一机杼的。

明代的胡应麟认为绝句“意当含蓄,语务春容”,并评价小谢的五绝正以“用意之工,传情之婉”取胜(《诗薮》)。从本诗来看,绝句的隽永意味来自它更丰富的暗示性和飞跃性。它的出现,进一步发展了中国抒情诗歌的表现艺术。谢朓在绝句体的滥觞之初就能以其创造性的探索呈现出成熟的风貌,这应该说是诗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