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诗《情诗》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张华诗《情诗》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兰蕙缘清渠,繁华阴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本篇是作者集中题为《情诗》的五首之一。五首诗中有的是妻念夫,有的是夫思妻。本篇是妻念夫还是夫思妻,历来有歧说。如唐李周翰解为: “夫行不在,念取赏兰蕙,谁与同之?”(见六臣注《文选》)元刘履以为“此或者茂先在外时代述其室家之词欤?”(《选诗补注》)明吴淇则作较详细的解说:“‘游目’四句,即跟上章(按此诗列五首之末,‘上章’即指‘君居北海阳,妾在江南阴’一首)来。一夜空房之中,冷冷清清,惨惨淡淡,无聊极矣。甫晨即起,出门游目四野……”(《选诗定论》)进入清代,除闻人倓“言夫行不在,欲取兰蕙以相赏,其谁与同之乎”(《古诗笺》之说是全承唐人解说外,如何焯则统指《昭明文选》所选这首和“清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一首为“皆闺情也”(《文选》批语)。显然,他们都认为妻念夫之辞。余冠英先生却说:“张华《情诗》五首,都是夫妇相赠之词。这是第五首,男赠女,全诗写别后的思慕。”(《汉魏六朝诗选》)和前举诸人的说法不同。

这诗理解上所以形成两说,部分也由于“佳人”一词可解为美人、也可解为妇称其夫之词。从“游目四野处,逍遥独延伫”和结处“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所表现的情意看,似是看成写一个独行在外、牢落无偶、室家之思特深的游子形象更见切合。加之,《古诗十九首》中“涉江采芙蓉”一首所写情境和本篇极相类似,只是那首后幅写出“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思乡念家,说得更为明白而已。以彼例此,说是“男赠女”、夫思妻,是“于义较长”的。

开首两句写一个游子孤寂地骋目四野,初意是在借缓步从容,放散情意,暂得缓解羁旅之愁; 却不料意有所触,延颈久立,很有些“望故乡而延伫”(祢衡《鹦鹉赋》),反而大增忧思了。“逍遥”、“延伫”两动词中间着一“独”字,是记实,也是暗示内心对“俦侣”、室家有所思。十字之间正从人的行动上反映出了人物内心的活动。

触动心意的事物,是在“游目”中陡然入目的“兰蕙缘清渠,繁华阴绿渚”这一美好景象。其中“缘”字、“阴”字,正写出兰蕙繁生,鲜花盛开,是春意正浓的时季了。可是这一切,反足以激发游子更深的远离室家、“春非我春”的感伤来。何况兰蕙这类美好花草,原应是折取以赠佳人相与共赏的。早在《诗经·郑风·溱洧》里,就已有“士与女,方秉简兮(毛传:“简,兰也”),……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的咏唱; 古诗“涉江采芙蓉”一首里,也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的感叹。游子眼见兰蕙,内心自会萌发特为深沉的联想。所以接下去,不自禁地唱出: “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倾吐出室家在远心中思慕的深情。用的是反诘语气,蕴含着自责、自悔的情绪,也流露出深沉的失落之感,较之“涉江采芙蓉”一首里所表现的感情更为强烈。作者已表现了深沉的失望、愁思,并没再继续作人事乖离、内心凄苦的抒写,却掉转笔势,用“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两句展开下文。《淮南子·缪称训》说: “鹊巢知风之所起。”焦赣《易林·震之蹇》说: “蚁封户穴,大雨将集。”(作者在所著《博物志》里也说: “蚁知将雨。”)鹊、蚁两事,说明只有身处其境才能有至真、至切的感受。作者作此比喻,正是要借以表达只有曾经远别离的人,才更深切领会思慕俦侣之苦,接下去特用反问句式: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经这反衬,强烈表现出游子这时思家念侣的感情。“鹊巢”以下是宕开一笔,更扩展了诗的意境,引人入胜,这跟古诗“行行重行行”一首中的“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无名氏《饮马长城窟行》中的“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是同一笔法。清陈祚明评这首诗说: “末四句有古风。凡言有古风、有古意者,要是善用比兴耳。”(《采菽堂古诗选》)这是特加赞赏的。

作者在当时以善于言情见称,钟嵘曾说:“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诗品中》)本篇篇幅短小而抒情深挚,是他言情的代表作。沈德潜评这首诗说:“浓丽之作,油然入人,茂先诗之上者。”(《古诗源》)所谓“浓丽”,是兼指情、辞两方面而言的。据《晋书》本传载,作者声位兼隆,同僚荀勗自以为出身大族,深加嫉妒,于是向晋武帝进谗,作者终被调外任,镇守幽州, 三年才召回, 冯受宠于武帝, 也因私怨在皇帝面前诋毁,作者又遭冷遇。古代作者在政治上遭受挫折,“不得于君”时,常用比兴手法借事抒怀。屈原被放,写作《离骚》,借美人、香草寄意,已开其端。在《九歌·湘夫人》里也首先以“佳人”喻君。以后在诗歌创作上竟成为一个传统。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曾经概括地说: “写怀,假托闺情最蕴藉。”依何焯之说,认为这首诗是作者遭受构陷、致被疏远时思君的寄托之作,也未尝不是一个新解。但作为情诗,这诗确实自有它独立而经久地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