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无拘系,行心兴自浓。
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
夜减当晴影,春消过雪踪。
白云深处去,知宿在何峰。
自禅宗创立,佛子所看重的,不再是坐坛讲经、苦修洁行,而是“自适本心”,因为“本心即佛”,一切精微奥妙的佛理都在自己的心灵之中,只要尊重“本心”,即可顿了佛旨。因此,他们不再闭门面壁,而是走出寺门,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完成对佛理的追求。此诗所送之僧,就是这样一位远游之僧。
“四海无拘系,行心兴自浓。”这里点出了 “心”与 “兴”是远游之因。“要行即行,要坐就坐”,无拘无束,一切遵从“心”的安排,这就是禅宗的要义。请注意: “行心”与“兴浓”同时出现在一句之中,并不是重复,而是强调。要行的是“心”,而不是人的形骸躯体。行路所需之物呢?“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一衣一杖,极言其行装之简。“三事衲”,又名三事衣,指五条、七条、九条三种僧衣,以衣上横割截之条数而定,这里泛指僧衣。“筇(qiong)”,一种竹子,可以做手杖,诗中指竹杖。“百年”,可见其行时间之久。“万里”,可见其行路程之远。既久且远,何以只需一衣一杖? 都只因佛教认为本心须清净,不为外物所累,方能悟得佛理。如何才能使本心清净呢?应该做到形之孤独、意之寂灭,也就是诗中所说的“夜减当晴影,春消过雪踪”。方回认为“夜减当晴影”这一句最高绝,他说: “日晴有影为伴,至夜则又减去,言其孤之极也。为僧不孤,又恶乎可?”(《瀛奎律髓》)夜减晴影,确实写出了极端的孤,可是为什么非孤不行呢? 佛教《经集》 中说: “圣者的道路,是孤独的起居生活,只有孤独,才能领略生活的乐趣。”因为在孤寂中,人可以不受干扰地将自己融化在无限的宇宙中,忘记自我的存在,从而体悟到宇宙的奥秘、生命的真谛。“春消过雪踪”,点明时令是孟春。春来雪化,雪地上所留下的一切踪迹也都尽皆消失。细想起来,尘世的一切纷纷扰扰,都在人的心中留下痕迹,如同过雪留踪一般,如果要想求得自我精神的超脱,就必须像春消雪踪,将心中的杂念尽行除去。只有这样,你才能做到心净,才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才能参悟到佛家的个中三昧。“白云深处去,知宿在何峰”,远游僧已经消失在白云中,消失在大自然中,至于宿在何峰,这又有什么关系?又何必问? 又何必答? 我们仿佛看到奇峰耸立,白云缭绕,一位高僧简装拄杖,越行越远,最终与高山白云化为一体。这境界是如此孤寂: 黑夜里,他甚至无影子为伴; 雪化了,连一丝行踪也不曾留下。
远游僧走了,带着他的悟性和追求。但是,就在他消失于云际的那一刹那,我们突然发现,这其实就是一幅极富 “禅气” 的画面,这等的空旷,这等的孤寂,这等的幽远,这等的清冷,自然与人融为一体,本心与宇宙在这里契合。而这,不也正是作者在这首诗中希求达到、而且也已经达到的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