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参寥一味闲,岩房占得画屏间。
斫开东庑数枝竹,放入西湖十里山。
石底酌泉清彻骨,门前逢客强为颜。
白云幽鸟应相信,出本无心倦即还。
参寥即释道潜,是北宋著名的诗僧,曾卜居杭州西湖之智果精舍。这首诗所咏之参寥山房或即智果精舍。诗写山房周围的环境和景色,但表现出的不是简单的自然物,而主要是山房的主人,尤其是他的内在精神,而从中又透露出诗人自身的趣味与胸怀。在诗里,景与情是融合在一起的,分不清哪是客观的物,哪是主观的心。外物与心灵的融合,是禅宗对外物观照的特点,也是禅宗提倡和追求的悟性体验,马祖道一曾说:“凡所见色,皆是见心。”(《五灯会元》卷三)正是在心物相融这一点上,我们可以体会出这首诗的禅意。
首二句一虚一实,从大处落笔。先从虚处拈出一个“闲”字,从总体上概括出山房主人超尘拔俗的精神特质: 恬静、闲适、淡泊,同时也就点染出整个山房的环境气氛: 幽静、安适、清寂。“我爱”二字,使诗人一下子就从精神上跨进了这个充满禅意的世界。他对看不见、摸不着却充满山房内外的这种“闲”味的共鸣与欣喜,表现了他的心境情性与参寥有相通之处,表现了他对禅意的一种敏锐的感悟。这第一句,诗人就同山房以及山房主人在精神上融为一体了。接着就从实处总写山房形胜: 小小的僧舍依山岩而建,犹如镶嵌在一个巨大的天然画屏里。山房本为人工所建,却融入自然之中,得自然之趣。开首这两句诗,就写出了一种氛围,一种韵调,一种情趣,直笼罩全诗。
三、四句一近一远,具体地描绘山房周围的环境,这环境为主人所开辟和创造,物境中处处见出主人的精神风貌。丛竹绕舍,山房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竹在传统文人心中,跟松和梅一样,是最能表现人的节操的一种象征物; 而竹丛的一片绿色,又给人一种清幽明净之感。由竹读者便可想见山房主人的性情和品格。事实上参寥确是很喜爱竹的,他种竹写竹,以竹来寄托他美洁的情怀。他的《和龙直夫秘校细雨》诗云:“细宜池上见,清爱竹边闻。”竹经细雨洗润,更见美洁清纯,纤尘不染,足以表现诗僧的精神品格。杨杰在诗中写到竹,其意还不仅仅在表现环境和主人品格的清纯幽洁,更以 “斫开”二字开拓出一种新的境界。主人居处在翠竹环绕的山房里自然是十分惬意的,但他不愿意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尽管清幽却不免狭小的世界里,于是他从竹围里打开一条通道,让自己的眼光和心灵都由此通向一个广阔的世界——澄碧浩淼的西湖水,青翠层叠的十里山。在这里,诗人没有用 “看见”、“坐观”一类比较实在的表现人的自然感觉的词语,而用了带虚拟性质并强调人的主观意向的 “放入”二字,跟上句中的“斫开”相呼应,含蓄地显示出山房主人在精神上的自觉追求。这两句由近及远,由小而大,不仅在读者面前展示出优美的自然景观,同时也表现了山房主人和诗人共有的精神怀抱。读者由竹、湖、山所感受到的一是山房主人那不同凡俗的眼界和胸襟。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禅者是超脱尘世,不为俗务所拘的,但他们不同于遁世而居的隐者,他们不封闭自己,不与世隔绝,相反,内心世界与无穷的外在世界相通。清净的禅心竟可以涵容一个邈远无际的天地。十里湖山在这里既是实景,又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自然物。
前四句主要是写景,因景而及人,景中见人。五、六两句就直接写到了人,由山房主人独具特色的日常生活,表现他的思想情趣和精神追求。一正一反,诗人选取了最有代表性的两方面来写:酌泉为饮是他所爱好的,接客应酬是他所厌恶的。在这里,清澈见底、幽冷透骨的泉水,又是一种带有象征意义的自然物,它的澄明清美,正是主人内在心灵的表现。
末二句化用陶渊明《归去来辞》 中的名句: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白云在中国古代的禅诗中,是用得最多也最富于禅意的象征物。因为白云轻柔飘浮,无所依托,自由无碍,最能表现禅宗心灵自由的精神追求。陶渊明的原句是以白云、飞鸟为喻,借景抒情,以表现自己对仕途生活的厌倦和回归田园的愿望。而在这两句诗中,白云和飞鸟就不仅仅是指不愿做官和隐居田园,而获得了心灵自由的意义,即如禅宗所说的,天上的那片白云,既不是悬挂着的,也不是钉钉着的,而是无所追求,无所依附,自由自在的一片云。心灵的自由无碍是禅宗的主要目的,正是在这一点上,这两句诗表现出浓厚的禅意。“应相信”是讲一种感悟,这当然不是指白云和飞鸟,而是指人(具体说是指参寥和诗人)见白云、飞鸟而领悟到了心灵自由的高妙境界。
这首写山房的诗并不是一首单纯的写景诗,它通过跟山房相关的种种物象,着重表现的是山房主人的内在精神,并从而抒写了诗人自己的思想感情。诗人与参寥的精神是相通的,外物与人的心灵是交融的。心与物的融合,是禅宗的特色,也是禅诗的特色。诗中写了岩房、翠竹、湖山、清泉、白云、幽鸟,由这些客观的景物构成了一个清幽澄明的艺术境界。这境界既是物境,也是心境,是心物交融的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