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常国武
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冬,著名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家、爱国志士和作家陈亮(字同父),自东阳来到上饶带湖访问辛弃疾。在逗留的十天中,两人极论世事,慷慨激昂。别后次日,辛弃疾“意中殊恋恋”,追之不及,因作《贺新郎》一阕寄赠。陈亮收到后,次韵一首以和。这首词就是辛弃疾再用原调原韵作答的名篇之一。
作此词时,辛弃疾已是四十九岁。七年前,他历尽宦海风波,终于被劾落职,退居上饶。君王天下之事未曾了却,而年已老大,抚今思昔,种种情事又“那堪说”向故人呢?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似而今”两句陡转,与陈亮和词首句“老去凭谁说”照应。元龙,指东汉末年富有湖海豪气的陈登(元龙是其字)。孟公,指西汉著名的好客游侠陈遵(孟公是其字)。两人都姓陈,故作者用以借喻陈亮。着以“似而今”三字,意谓自己虽已老大,无可称述,但仍然能象陈亮那样豪情好客,又与陈亮和词“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之句照应,说明两人志同道合,情谊深厚。“我病”句以下,追述两人当时晤谈的情景。两人都是爱国志士,一向以国事为重,而把富贵看得轻如毫发,所以交谈的话语,往往都是刚劲激切,不入时人之耳,似乎只有当时西窗之月能够理解、同情两人的心曲。有情之人无情,无情之月反而有情,世事如此,焉能不使人悲愤交集?!,歇拍两句收束上片,意谓换一种乐调来劝酒,引申为换一个话题的意思,从而导入下片。
换头一句总说。“事”在这里指恢复中原、统一全国的大事。对于这同一件事情,人们在和战利钝方面的看法却截然不同。“问渠侬”(他们、他人,古代吴地方言,此暗指当权者)三句,以反诘语气质问主和主降的执政者:大好神州,到底还要让它分裂多久呢?“离合”在这里是偏义复词。重点在“离”。三句与陈亮和词“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等句相照应。陈亮和词在愤懑之中颇有消极失望之感,辛弃疾答词则在质问谴责当权者的同时,隐含着“平分月”的现状不可能长久不变的意思,这同作者在《美芹十论·自治》中所说的“占今有常理,夷狄之腥秽不可以久安于华夏”的观点是一致的。然而现实的情况毕竟是冷酷的:一是统治者埋没甚至摧残人材。他们苟且偷安,无意北伐,当然也就不可能真正做到求贤如渴,礼贤下士。所谓不惜去千里之外以重金收买骏马尸骨之类的侈谈,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已!二是关河阻隔,祖国仍然处于分裂之中,何时能够复归一统,目前尚难逆料——这些都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结拍再转,重又落到眼前情事,与上片“我病”两句勾连拍合。此番晤谈之中,陈亮不仅高歌痛饮,而且中夜起舞,表达了报国的钢铁意志至死不变的决心,这自然使志趣相投的作者油然而生敬爱(“怜”)之情。陈亮比辛弃疾小三岁,他的为人是辛所熟知的。作者自己正处在投闲置散、无法有所作为的困境之中,所以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挚友陈亮身上,期待他一试身手,统一祖国。(有的本子将末两句也标点为陈亮之语,误。陈不可能自诩有补天裂的身手,否则显得太狂妄而不得体了。)全词悲愤情调,至此一变而为昂扬向上之气,写作主旨也由此卒章和盘托出,可谓极大开大阖之能事。
通首硬语盘空,感情起伏跌宕,虽使事用典较多,但信手拈来,左右逢源,有举重若轻之感。词中既写两人晤谈过程中的情景事,又时时照应陈亮和词,深得酬答歌词之体。这些地方,都值得读者仔细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