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之怪现状》简介|鉴赏

《近十年之怪现状》简介|鉴赏

又名《最近社会龌龊史》,《最近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社会小说,二编二十回。我佛山人(吴趼人)著。原载清宣统元年(1909)的《中外日报》; 宣统二年(1910)时务报馆出版单行本,每回有插图,书名改为《绘图最近社会龌龊史》。

作者在《自序》中说:“春日初长,雨窗偶暇,检阅稿末,不结之结。二十年之事迹已终,念后乎此十年之怪状,其甚于前二十年者,何可胜记。既有前作,胡勿赓续;此念才起,即觉魑魅魍魉,满布目前,牛鬼蛇神,纷扰脑际,入诸记载,当成大观。于是略采近十年见闻之怪剧,支配先后,分别弃取,变易笔法,釐定显晦, 日课如千字,以与喜读我书者,再结一翰墨因缘。”可见,作者是“在所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之后,续出这部《近十年之怪现状》”的。并且,“主人公虽已换过”(阿英《晚清小说史》),然仍有一些人物续撰到了这部小说中。前书以“九死一生”将记述二十年来所睹之种种怪现状的笔记交给文述农,托他代为设法行世,而自带两个堂弟回故乡作结;本书则在说明“九死一生”原姓余,名嗣偁,字有声后,从他伏处家乡几年,生活拮据,来到上海“打算碰碰机会”写起。这样自然过渡,接续着展开了对近十年怪现状的描写。

余有声来到上海,“人情冷暖,今昔迥殊”,旧交落寞,不免惆怅。他“旅况萧条,未免人穷思旧债,”想到了当年向自己借过一百元洋银的伊紫旒。伊此时在文报局当差,他摆出一堆当票哭穷叫苦,一下就堵了有声讨债的口,其实,他在戏园里抛撒洋钱,可是阔得很哩。当有声再访他时,他为安抚有声,把有声荐到“山东金矿局”去谋事。

而这“山东金矿”是个大骗局。打出其招牌的乔子迁原是江苏一个祖上都在外做官的世家子弟,他从小过继给伯父乔木,因“终日在外胡闹”被驱逐回南。伯父死后,他和北诚信烟馆的堂倌李老三前往治丧,承继了二、三万金遗产和偌大一个公馆。不久,他变卖了各种产业和公馆房子,带着李老三从租用公馆住房、去招远开金矿的广东人那儿偷来的三四桶矿石,来到上海设局招股。子迁为总办,老三当师爷, 子迁代他起个表字叫仲英。经伊紫旒到处吹嘘,一时间也招了不少股。余有声当了写禀报、拟书信的“书启老夫子”,每月仅得酬劳五十金,当伊紫旒以“双月通判的官照”为抵押信物来向他借钱时,他都实在拿不出。

对这个假金矿,伊子旒替子迁出了三条计策:走山东抚帅公子的门路,把矿务名正言顺拿过来办,此是上策;放胆吃下所招股份,“一并俵分了,各走各的路, 只把有声丢下, 此是中策”;推辞了鲁薇园的大股份,“只吃点小买卖,此是下策。”子迁觉得:“上策太难,中策太毒,下策太平常了。”这投大股的鲁薇园是山东抚台派来查办假金矿的委员,余有声从文述农那儿得到风声,借家有急事脱身走开。伊紫旒以子迁出四千两银子而代他硬挺,子迁如数交给银子后和李仲英到苏州避祸,伊凭空得了这大笔银子和子迁那“三楼三底的现成家私,”随之和鲁薇园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他先告诉鲁薇园,说子迁到广东设局招股去了,让鲁感到他尚不明真相,也是一个受骗者。背地里他却去三万昌茶楼,向常在那儿聚会的上海各报馆本埠访事人透露,乔某冒充山东金矿局总办招摇撞骗,事发已先自逃避的“新闻”。当鲁薇园向李闲士借来二万五千两银,打算交一半入股,试探伊是否与子迁一党时,伊早已识破,却故意拿出那揭穿金矿骗局的报纸给鲁看,并反过来责怪鲁:“你既是来查这件事的,我们初见时为甚不说起?若是兄弟早点知道,就可以设法拘留住他了。”他还故叫亏悔:“兄弟凭空去了一万,这又如何说法?”弄得鲁很同情他,可待鲁一离开,他就哈哈大笑道:“好奴才!好崽子!要拿当来给我上呢!且叫你试试我的手段。”他到此并不罢休,还要再“做弄薇园”,于是“变换字迹”,代子迁写了一封“到粤之后”发来的假信,连同自己那张一万元的假股票,拿上它们,一方面反诬鲁薇园循私泄密,故作神秘地对本埠访员说:“那姓乔的那里会得信,原来就是那鲁薇园得钱卖放的。”另方面,又借五少大人的势,逼鲁亲往广东去追拿那子虚乌有的乔子迁。末了他还装愁叫苦地恳求鲁薇园:“薇翁如果到广东,不知可能代我带了这张股票去?就在那边追一追。”当鲁来辞行时,“紫旒外面和他应酬,心里却暗暗好笑:不料我闲闲一句谎话,却把他调到广东去了。”不过那鲁薇园也并非傻瓜,他斗不过伊紫旒,却也没有真地就南下广东,而是“忽然心中一动,便换了个主意”,拐了“相识十多年”、颇有深交的李闲士二万五千两银子,北上天津去了。小说谓此是“陡变幻人心叵测”!

伊紫旒讹骗珠宝掮客牛性的珠花,是他耍弄手段的又一“杰作”,他先是将珠花留下,说让买主看看再回信,接着将珠花拿给妓女张梅卿去戴,却谎称是自己老婆的。牛性三番五次来讨回音,他总是借故延捱,牛性讨不到钱,索要珠花,他一直掯住不还,说:“你若是性急等不得,你就自己去讨便了。”牛性果然去了,珠花讨不回,反被梅卿大骂了一顿。牛性再找伊紫旒,伊怪他不商量好就行事,是“自作自受”。而后,伊一面叫牛性到巡捕房请包打听去办,一面到梅卿处向房中粗使老妈子、丫头等作了一番布置,等包打听来查时,众人异口同声说是牛性亲自送给梅卿的,结果包打听将牛性骂了一顿, 弄得“牛性此时百口莫辩,坐在那里目定口呆”。就这样,一对价值一千多银两的珠花便眼睁睁看着失掉了。

此外,伊紫旒还巧施妙术,用二百元现金加上一些空头股票,盘受了许老十价值三千多的书局,又与某报馆东家对换铅字,干落了六百元。他吹蒙坑骗,如鱼得水;装穷摆阔,多副面孔;混迹青楼,荒淫糜烂,是当年上海滩那特定土壤上滋孳出来的具有某种代表性的人物。

继伊紫旒之后,小说以鲁薇园的活动为线索来展开描写。鲁见财起意,携着从李闲士那儿拐骗的巨款跑到天津,改名张佐君。先是当了“加士梯洋行”买办,后洋行行骗败露,他剃了胡须,变做个少年郎君,走北京,返山东。正好新任抚台龙中丞与他是同乡世好,得委了铜元局总办。因献假古镜讨得龙的欢心,又补了营务处的职。那龙中丞有一小姐,因被唱戏的花旦喜珠儿撩动芳心,害了劳思之症,鲁薇园夫妇尽心承奉、诊视,终不见好。

小说到此结束。从回末有“且听下回分解”看,显系未完稿。而在这刊出的二十回中,围绕着伊紫旒、鲁薇园活动所呈现出的怪现状还有:乔子迁的同乡父执,山东抚宪文案田仰方明知金矿是假,却内透机密,多方回护;善后局提调伍太守让孙子办军火,自己从中捞回佣,却被洋人拐走国家的巨额银款;铜元局司事柏养芝花不到十吊钱,造了两面假古镜,骗得龙抚台三千两银,还讨得鲁薇园欢心,派了他个“通省最好出息的馆地”——铜元局账房;上海有名人物袁伯藜本家袁聚鸥放肆挥霍,蒙掤拐骗,为严格管教自己的叔父死了而大摆筵席庆贺;出身官宦世家的陈雨堂,以写未亡老婆的讣贴散发,捞了四方吊唁的钱财后,才又改换字样去挽真正死了的丈母娘。其他如妓女们赶时髦,把芳名改成楼、台、馆、寓、亭、阁、轩;嫖客“虽无仆人,亦必妄署一名”,因而赴宴妓家就要开“轿饭帐”;庸医乱开补药治相思病,等等,更是不一而足。

《近十年之怪现状》在内容上是对《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承续和拓展,它主要不是象后者那样写亲族人伦的虚伪冷酷,洋场军界的丑恶荒诞,而是着重揭示发生在上海、天津和济南的一个个骗局,写这些骗局中骗和被骗的官僚、掮客、名士、记者、买办、司事、庸医、堂倌、妓女等的人情百态,让人从中洞见那溃烂社会的一角,感受到种种怪现状下隐藏着的严重危机。

作品重点描写的伊紫旒,工于心计而不露声色,虚伪狡诈而偶有失算,道貌岸然而荒淫无耻。在晚清谴责小说中,这是个难得被塑造得个性比较突出、性格也比较丰满的艺术形象。小说在安排情节时,很注意埋下伏笔,设置悬念,例如写伊紫旒讹骗牛性的珠花,先只说他向别人交代如此如此,随着情节的推进,才知道那如此如此包含了怎样的内容。只是由于小说未完,关于龙家小姐骗珠的故事还不知该如何发展,而且与本书的题旨也显得游离。作者在第十八回末的自评中特意说到:“观于自由自由之辈,吾于骊珠,且欲尊之为贞淑女子;无端拉之入怪现状中,吾且引为罪过。因记此以自忏。”作者既称龙中丞“家政尚严”,骊珠是“好小姐”,又把她害相思列入“怪现状”,这反映了他既要维护旧道德,又同情旧道德受害者的矛盾心态。

小说中有不少闲笔,如写田仰方回护老友之子,“虽非正办,也算他尽了交情,较之一班人在人情在的,以及一班见面六月、背面腊月的,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第四回);说到沪西人赛马时,“真是万人空巷,举国若狂。妓女的衣饰,个个炫异矜奇;阔少的马车,人人争强赌胜。外国人在那一边赛马,中国人在这一边赛怪现状”(第七回);讲到洋人到中国官府拜客,“官场中人听说外国人来了,便如迎接丹诏一般”(第十五回),等等。这些闲笔,看似不经意,却有深意存焉,它们真切表露了作者的思想观念,也保持了作者于嬉笑怒骂中夹带几分幽默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