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名氏
眼儿媚·杨柳丝丝美轻柔
杨柳丝丝美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显然,这位风流天子赏花,“醉翁之意不在酒”,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道是无情却有情,不说话的花木也能用它们的姿容意态来表情达意。试看此首《眼儿媚》词。词中写了那么多的花木:杨柳、海棠、梨花、丁香、豆蔻,都是仲春时景。那杨柳,嫩于金色软于丝,因和煦的春风的轻轻抚摸而袅袅娜娜。可是,在那烟雾般的面纱后面,她那迷惘的眉眼,仿佛正在脉脉含愁,依依伤别呢。再来观赏海棠和梨花,唐人郑谷咏海棠诗云:“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而今,“海棠未雨”,欲开而未开,正有待知音来赏。那二月梨花已先海棠开放,灿烂如雪,正象她那纯洁无瑕的情愫。然而可叹好花空开,时不我待,一共只有九十天的春天,现在已有一半过去了!“一半春休”!仿佛使人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海棠、梨花,还有杨柳,都在为青春易逝而愁苦嗟叹呢!
花木果真象人那样有喜怒哀乐之情么?实际上这是赏花者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情倾注于花木的结果。在上面描绘的花姿柳态中,我们不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一个含情脉脉的人在吗?“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正是花光柳影,使他目迷神摇、浮想联翩,原来还有一段值得留恋、值得追怀的往事,使他永远不能忘怀。但是,时光不能倒流,历史无法重演,旧地不能再到,只有凭藉回归的魂梦,萦绕于那个仙境般的地方了。“而今”两句透露出爱情和别离给这位赏花者带来的痛苦。因此,从他眼里看出去的花儿草儿,“皆着我之色彩”了:“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词人去观赏丁香花,那个香花蕾,其形如结,它多么象伊人郁结的情肠,真是“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啊!一看到豆蔻,又不由想起杜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俊句,而且,据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说:“此花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词人托兴如此目连理。”丁香豆蔻这两种在文学中富有象征意义的花,更是撩人心绪,它们含着深情,郁而未吐,带有多少相思之恨,又怀有多少美好的期待!而这丁香的纯洁芬芳,豆蔻的娇美年轻,不正是伊人的美好形象么!
朱光潜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同样赏花,不同的人所赏各异:“比如一朵含露的花,在这个人看来只是一朵平常的花,在那个人看,或以为它含泪凝愁,在另一个人看,或以为它能象征人生和宇宙的妙缔。”本词的作者堪称善于赏花,而且也善于写花。在他的笔下,一花一木都是那样深情绵邈。这自然是作者把自我的性格和情感移注于花木,同时也是把花木的姿态吸收于我;我的情趣和花的情趣仿佛回流了,以至于花中有我,我中有花,花即是我,我即是花,从而达到物我同一的化境。这首《眼儿媚》词,以不说话的花木形象表示着丰富的情意,让读者的想象力在花园般的优美迷人的境界中自由飞翔,获得深刻的美感享受,艺术手法是很高妙的。清代诗论家刘熙载说:“词之妙,美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艺概》)这首词寄言花木,正是体现了这种审美情趣。
此词很有名,过去选本都作王男(王安石子)作,并附会为怀念别嫁之妻。唐圭璋《宋词四考》已纠其缪,认为本词实系宋无名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