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刘将孙《踏沙行·闲游》原文赏析

(宋)刘将孙

踏沙行·闲游

水际轻烟,沙边微雨。荷花芳草垂杨渡。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路。血染红笺,泪题锦句。西湖岂忆相思苦?只应幽梦解重来,梦中不识从何去。

 

如果不知人论世,那就很难从刘将孙的这首“闲游”词中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故国之思。

上片描写闲游中所见景致。雨中,词人漫步在湖畔沙滩上。远处,水天一色,仿佛染上了一层濛濛轻烟;近处,细雨飘泊,滋润着岸边细软的金沙。湖中荷花红艳,湖畔芳草繁茂,堤岸渡口,绿杨垂拂,装点出一帧幽美闲雅的江南小景。不着一字,词人悠闲的情致流溢无余。他缓步徐行,流连美景,忽然,一丝似曾相识的意绪掠过心头:这潋艳的湖光,这空濛的雨色,这十里荷花,这遍地芳草,这垂杨,这渡口,依稀正是西湖之滨的风物,而词人自己也仿佛行走在湖滨柳荫小道上。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恰是南宋都城临安西湖的倩影。多情的词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行动,他触目生愁,愁不自禁了。词人自谓多情,这情,正是爱国心、遗民恨的凝聚和升华

下片抒写闲游中所生的感触。词人之父、南宋爱国词人刘辰翁《兰陵王·丙子送春》词云:“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真实反映了词人当年随侍乃父左右,在西湖苏堤畔烛灯下,共话国家兴亡大事的情景。这段经历刻骨铭心,给词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他离开临安多年,却总也忘不了西湖。因为西湖不唯是其父辈的故居,更寄托着他的爱国梦,维系着他的故国情思。他铺开精致的小幅红笺,倾诉对西湖的相思情。正如北宋词人晏殊词所云:“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清平乐(红笺小字)》)他心头滴血,染成这殷红的笺纸,他眼中流泪,题就这华美的诗句,遥寄深挚的情意。红笺是一种精美的小幅红纸,多作名片、请柬或题写诗词之用。五代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云:“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比。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后世题咏艳情时常用红笺。锦句,犹锦字。《晋书·窦滔妻苏氏传》载,前秦秦州刺史窦滔被徙流沙,其妻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可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后世将妻给夫的书信称锦书。这里借指表达相思之情的诗词。然而,词人怀念却未得到应有的回应,他不禁痴情地诘问西湖“西湖啊西湖,我为你昼思夜想,这份苦恋之情你可还记得?一个“苦”字,道尽情感的折磨,理智的熬煎。这发自内心深处的反诘,看似无理,却痛快淋漓地宣泄了词人的故国情思。词人入元后任福建延平教官、临汀书院山长,从地理位置讲,重访西湖并非难事,然而,词人却耐人寻味地说:只应梦中才懂得重游西湖故地。原因何在呢?应该说,词人思念西湖,并不单纯是留恋湖光山色,而主要是因为西湖是南宋都城临安的象征。现在,宋王朝已亡,西湖的政治内涵已全然改变,它不再是王朝的骄傲,而是历史的耻辱。词人于是处于两难境地:他想见昔日的西湖,那是南宋故都所在地,但今日的西湖却已是元朝治下的属地,因而又怕见西湖。在这种情形下,他绝不会想到重访西湖,他不愿让沉重的亡国痛楚咬啮自己的心,但在夜间幽远的梦境中,他也许难以摆脱故国情思的折磨,而会忽发兴致,再游西湖。只是那时恐怕已感到陌生,甚至寻觅不到去往西湖的道路。词人思念心目中的西湖,却又耻见现实中的西湖,这矛盾的心绪正是他故国情思的升华。幽清的梦境,迷惘的意绪,委婉曲折地传出了词人沉郁的心境。

词人因眼前真景产生幻觉,又转为梦境,化真为幻,由实入虚,情感却层层深化,婉曲而沉痛地发抒了词人内心深挚的爱国情愫,不啻是抒情小令的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