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张弘范
浣溪沙·山掩人家水绕坡
山掩人家水绕坡,野猿岩鸟太平歌,黄鸡白酒兴偏多。幸自琴书消日月,尽教名利走风波。钓台麟阁竟如何?
作者是蒙元大将,率军灭宋,战绩卓著。《元史》本传称其“善马槊,颇能为歌诗。”这首词是他寄情田园和泊淡名利的感慨之作,为当时常见主题。
首句写山环水绕的民家,以明其风光之秀美动人、环境之宁静安谧。这里,作者所描述的既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繁华城市,也非“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的悲欢离合的城郊,而是一为山岭遮没,曲水萦绕的山乡民家,且不乏赞美之意,其兴趣所在,盖可略见。第二句承前而起,借性素畏人的“野猿”、“岩鸟”之出现,极写此地淳朴和熙的山野气象;“太平歌”,指前述景物所显示的境域,实为无忧无虑之理想世界,有热情赞美意。作者半生戎马、征战天下,不自矜功勋,反于僻静的田园山水大唱赞歌,其生活旨趣,可谓明矣。末句收束一、二两句,由身临其境的即景吟咏,转而为乐在其中的放怀抒泄:置此之际,想到时不我待、去日苦多,面对山民的家酿米酒,不禁情绪高涨、酒兴大发。“,黄鸡”,语出白居易《醉歌》:“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酋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苏轼《浣溪沙》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则反用其意,与本句不同。“白酒”,指人工酿造的米酒。李珣《渔父》:“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待月还。”词中以“黄鸡”、“白酒”并举,意指及时行乐。
下片三句在上片末句的基础上,直抒胸臆、感慨至深。过拍说:可堪庆慰的是借助弹琴、读书一类雅事,打发时间。其中,“幸自”一辞,沉吟不断、语意酸辛,颇足玩味。何以这位威震一时名擅蒙古汉军都元帅的战将,其内心深处竟担忧时间不好打发呢?从载籍作者本传的一桩细事,可略揣其一二:元至元“十五年(1278),宋张士杰立广王昺于海上,闽广响应,俾弘范往平之,授蒙古汉军都元帅。陛辞奏曰:‘汉人无统蒙古军者,乞以蒙古信臣为首帅。’”这桩事后来虽以世祖忽必烈的一番好言宽慰告终,张弘范还是做他的都元帅,并取得了灭宋的煌煌战绩;然而其内心由种族之别所萌生的非“信臣”之疑虑,却断不会就此消释。也只有这一不可逾越的鸿沟,才会使他威名越大,心头“鸟尽弓藏”的恐惧越沉重,越觉得时光难捱。下片二、三两句,接着说:让那些功名利禄之心,全部随着风吹水流消逝个干干净净;做隐沦“钓台”的渔夫和做画图“麟阁”的功臣,二者之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同呢?“尽教”二字,与前句“幸自”对应,有彻底截断、全数扫除义,语味苍凉、感情激烈,内蕴深愤;使这两个对句之间,形成一种类似抑扬顿挫的抒情效果。歇拍用了两个典,前者“钓台”,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好友严子陵辞官不就后之垂钓处,譬喻蓑衣竹笠得全天年的平民生涯;后者“麟阁”,即汉宣帝命臣工画霍光等十一名臣像于其中的麟麟阁,譬喻心忧“兔死狗烹”的所谓功臣业绩。最后“竟如何”三字,则是不便明言的反话正说。至此,前句的激烈意味,渐次消逝,继之而起的乃是绵绵不尽的失望和悲凉。
全作语言流利,不尚藻饰,写景抒情,辞约意深,具有显著的元人小令特色。虽为寄牢骚怨尤于放旷达观的一般之内容,却不乏叹息人生、不满现实的感慨深情。当是他终年四十三岁的短促一生中,功成名就后的晚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