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敦儒
减字木兰花·刘郎已老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要听琵琶,重院莺啼觅谢家。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此词作于中原沦丧,康王南渡之后,抒写的是“忧时念乱,忠愤之致”(《王鹏运《樵歌跋》)。下片显示朱敦儒中期词作趋于意境苍凉,风格悲壮之变革;但上片词却写得疏淡典雅。此词的题材并不新鲜,不过是寻歌赏曲一类俗艳之事。但是因为其中寄寓着“忠愤”之情,因此能动人心弦,堪称事俗而意新。
上片写寻歌听曲,但没有采用常见的绮艳之笔叙写,而是借助典故道出,别具意韵。开头“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就连用两个典故。“刘郎”典出唐人刘禹锡《重游玄都观》诗“前度刘郎今又来”。唐元和十年(815)刘禹锡从贬谪之所朗州被召回长安,曾见到“玄都观里桃千树”(见《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之盛况。后又遭贬,十四年后才重游玄都观,时已年近花甲,所谓“刘郎已老”。此处词人借以自喻,表示自己已经暮年。但刘郎重游玄都观时发现“桃花净尽菜花开”(《重游玄都观》),前次的“桃千树”“荡然无复一树”(同上小序)。此词称“不管桃花依旧笑”与此意相关,有人世沧桑之感;但又反用了唐人崔护《题都城南庄》“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典故,词人之意是不管桃花是否还存在。此乃比喻其对国事时局等身外之事不再关心。这反映了词人南渡后因内心的无限悲伤,乃发愤极之语。他自称“要听琵琶”,似乎要沉溺歌舞美酒之中来欢娱晚年,因此“重院莺啼觅谢家。”“重院”,指深院;“谢家”,以东晋才女谢道韫家借称女子家,如张泌《寄人》云:“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此处系对歌妓家之美称,别具典雅之致。
下片过头“曲终人醉”,前面省略了于“谢家”、“听琵琶”的具体情景,直接跳脱到词人听罢琵琶,并且醉意朦胧之时,词人此刻感受到的不是欢娱,而是感伤,以致老泪纵横,“多似浔阳江上泪”。这句又用了白居易《琵琶行》之典;诗人白居易于浔阳江上听罢琵琶女演奏而“泣下”“青衫湿”。白居易之所以洒泪浔阳江上,是因为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词人之洒泪,大概与“琵琶”曲的悲凉意蕴有关,但并不在于个人“沦落”与荣辱,而是心系国难时危,是爱国激情的倾泻。结尾“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正是这种感情的具象。这两句暗寓杜甫《春望》之意:“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万里东风”谓“春”,“国破”原指安禄山叛乱,京城长安等地失陷,此指金兵侵略京师洛阳与中原沦丧,“山河落照红”又化用“山河在”而生新意,即残存的山河虽在,但被涂抹上夕阳惨红的色彩,一幅血色黄昏的苍凉境界,格调悲壮,催人泪下。至此,词人的爱国忠愤之气已喷薄纸上矣!再回味开头“不管桃花依旧笑”,益见其糸感情沉著之反语。其实词人时时忧虑民族存亡,关心社稷安危,何尝因年老而万事不管?全词沉郁而有顿挫、跌宕之致。
这首小词短短八句,倒有四五处用典故。词中用典过多,一般来说并不值得称道。但此词用典虽多,却也无獭祭之弊。因为有几个特点:一是多用熟典,因此词意仍明白畅达;二是用典不拘泥于原意,而是活用,故给人新鲜之感;三是达到以少胜多的效果,由于典故本身具有历史的内涵,如果切合现实,则在有限的篇幅可包容更丰富的意蕴,又显得含蓄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