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帮桢·茶经

作者: 仲金留

 

 

我要渴死了,这么一杯清冽的香茶。这就象

从我干旱的江心渴出来的望乡。因而其中有一片

被泡开的青叶说:过去我就是这么舒放,

当我还未从树上被一只手摘下来的时候

 

茶给我解渴,我给茶写诗,于是茶便与我同情

同一种孪生的情感与风貌:因而我乃想起

一种茶经来了。啊,凡是上品我都爱与他们

接吻,也都是我的一种美好的女子

 

自然我是应该这么风在茶中,云在茶中,并且

雨在茶中的。因为茶产在名山,

我向往名山

而名山就是在那千叶的华峰。啊,让我与它羽化

在风中绰立,在云中绰立,在雨中绰立

因而我每天饮茶,恋茶,以及渴想它的血液

从西湖想到龙井,从福建想到铁观音。而茶

也就是这么一种龙涎,一尊观音。啊,因而

我想登华峰,与它在千叶之上扬花

 

彭帮桢

 

诗人彭帮桢曾是国民党的一个军人,大陆解放前夕别妻离儿,只身来到台湾,后移居美国。风风雨雨的人生,坎坎坷坷的生活,使他一直为悲愁所困,并认为“作为一个诗人,其存在就是悲剧的。”(彭帮桢《诗的升华之说》)他的悲愁,又大都缘于一种无根的寂寞,这首《茶经》就是。这是他到美国不久后所作,是在仿制故土的“唐人街”上品味出来的一种独特的、酣醉的、物我交融的情韵和意味。

诗人沏上一杯清冽的香茶,不是为了解渴,也不是为了爽心悦神的消闲,而是因为对茶之故乡的渴念,因此很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茶,而在乎山水之间的趣味。面对那一片泡开的青叶,诗人似乎想起了那曾经舒放着的青春,那盛开着的人生的最美的花朵。在水的浸泡下,那干卷着的茶叶仿佛重新在枝头上绽开了油油的新绿,而诗人那苍老的被沉重的的乡愁压着的心灵也因此而复活了;童心在回归,青春在焕发。于是,我之于茶,茶之于我,呈现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化合状态;于是,在此叩彼应的情感通路上,诗人划出一缕亮光,并借着光寻找茶经,寻找茶文化,寻找他一直在寻找着的“根”;于是,他爱上品的茶犹如爱美好的女子,他象郑板桥离不开竹子一样离不开他的茶,他也就“自然”而且“应该”地“风在茶中,云在茶中,并且雨在茶中”了。茶,成了他浇灭乡愁的美酒,成了他点燃记忆的灵光,成了他饥渴心田的甘霖。在这里,茶已失去了它本身的自然功能质,而被更多地赋予能满足诗人心理需要的特殊的社会功能质。

但正如我们上面已指出的醉翁之意不在茶那样,研写一部诗人自己的茶经并不是其真正目的,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寄托罢了。因而茶终究只是一种媒介,一座使诗人的心灵由异乡他国过渡到“名山”(“名山”在这里已成了故国山水的特指)的桥梁。因为茶产故国才爱茶,因为茶在故国的风中、云中、雨中绰立,所以他才愿意“风在茶中,云在茶中,并且雨在茶中”。也就是说在饮茶中,他不但看到了泡开的舒放的青叶,而且联想到了茶之源,茶之根,而这一联想的吸引力远比茶本身的魅力要大得多,它使诗人欲将自己羽化成茶,以登上华峰,饱览故土秀色,让被压抑的乡情得到淋漓的抒发。全诗就是在这样的由此及彼,借茶写心并逐渐揭示真正内在情愫的过程中展示情感意脉并确立起唤情结构的。因此在诗中茶已成为故土的象征,“茶经”已成为诗人寻根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