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之死(之四)

作者: 方忠

都市 白昼缠在你头上 黑夜披在你肩上

你是不生容貌的粗陋的肠胃

一头吞食生命不露伤口的无面兽

啃着神的筋骨

你光耀的冠冕总是自缤纷的夜色中升起

而跌碎在清道夫的黎明

射击日你是一头挂在假日里的死鸟

在死里被射死再被射死

来自荒野的饿鹰有着慌急的行色

笑声自入口飞起从出口跌下

风起风落潮来浪去

谁能在来回的践踏中救出那条路

谁能在那种隐痛中走出自己撕裂的伤口

谁能在那急躁的河声中不卷入那涡流

沉船日只有床与餐具是唯一的浮木

挣扎的手臂是一串呼叫的钥匙

喊着门喊着打不开的死锁

罗门

《都市之死》一共五章,这里节选的是其中的第四章。这首诗表现了台湾现代诗中普遍存在的一个主题——孤绝主题。

孤绝主题是台湾政治现实和经济现实所形成的一种特殊的社会情绪、社会心理的反映。五、六十年代的台湾社会经受着西方经济和文化的巨大冲击。西方的工业文明对台湾的农业文明展开强烈挑战,这不仅意味着帝国主义对台湾的侵略,同时也意味着西方文明对中国的挑战。在这一场较量中,西方完全占了上风,台湾的政治、经济、文化都被沦为西方的附庸。面对在西方经济扶植下产生出来的台湾工业社会、都市文明,台湾知识分子忧心忡忡。孤绝主题的存在便是他们对于社会现实强烈不满的表现。罗门与其他有强烈的爱国心和民族意识、头脑清醒的现代派诗人一样,在诗中对渗透着西方腐朽意识的都市文明和工业社会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猛烈的攻击。《都市之死(之四)》便是这方面的力作。在诗的前面三章里,诗人写出这个世界是极荒谬的世界:“人们慌忙用烟蒂播种在天花板上收回自己/去追春天花季已过/去观潮水风浪俱息/生命是去年的雪妇人镜盒里的落莫……”在这一章里,诗人更加具体地描写都市的肮脏、丑恶,进一步对都市文明进行批判。在诗人的笔下,都市是一个头缠“白昼”、肩披“黑夜”的怪物,是“一头吞食生命不露伤口的无面兽”,在黑暗中干着丑恶的勾当,“总是自缤纷的夜色中升起”。它肆无忌惮地“啃着神的筋骨”,于是上帝死了,正义和真理都被恶魔吞尽了。然而,这也必将带来它自己的毁灭。诗人诅咒它“是一头挂在假日里的死鸟”,它罪大恶极,即使死了还得遇受攻击和磨难,“在死里被射死再被射死”,最终成为“荒野的饿鹰”的盘中餐。“荒野的饿鹰”在这里象征着传统文明,表现出诗人的鲜明爱憎。接下来,诗人以三个“谁能在……”揭露世界的荒谬性。路是在来回践踏中形成的,谁能在践踏中把它恢复成老样子?又有谁能在痛苦中忘掉伤口?也没有谁能在奔腾咆哮的河里不被卷入涡流。这三个“谁能在……”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表现出诗人对荒谬现实的强烈愤怒。在“沉船日”,都市带着丑恶一起沉没了,尽管垂死挣扎,却无济于事,面对“打不开的死锁”,它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走向死亡。这里表达了诗人希望罪恶的都市早日灭亡的心情。

这首诗意象奇特而又鲜明。诗中用了象征、超现实等表现手段和近乎偏激的语言,对都市文明进行了强烈而又深刻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