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江滨
吹散了又围集过来:
推开了又飘浮过来:
流散了又团聚过来:
这些浮萍,这些忧愁,
这些疑难,在人类的心头。
女孩子蹲在杵石上要想
洗去旧衣上的垢污,
有理想的人们在会议的桌上
要洗净人性里的垢污。
落粉的白墙围绕着没落的人家,
没落的人家环绕着旧日的池塘,
一块儿在朦胧里感觉着
破晓的就要来临,
一两个人来汲取清凉的水,
就引起一纹一纹的破碎,
(旧日的破碎!)
它愿意不断地给予,给予
伴随着轻微的同情和抚慰。
当白昼里,
火车长鸣一声驰过,
从旧日里多少畏怯的眼光
一齐向着远方迷惘的瞩望。
郑敏
池塘,在诗人的眼中绝不是外界自然的纯粹再现。池塘荡起的阵阵涟漪中倒映的是诗人心灵颤动的波纹。诗的开头,诗人不惜笔墨,用“吹散了又围集过来:/推开了又飘浮过来:/流散了又团聚过来”三行,竭力渲染了一个骚动不安的池塘景观,而湍急的语调又流露了诗人那颗焦灼的忧虑之心。在接下来的诗句里,诗人又将这种忧患意识推向社会和人类的高度——由此,在小池塘中凸现了大社会的情绪。正如古人说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尽徘徊”。
作者借池塘在倾诉着非池塘的东西。
但是,诗人的构思既以池塘为轴心,感兴的间隙便不时回顾池塘。仿佛池塘是凝聚思绪的圆心,思绪在豪情的离心力作用下向外拉扯,可是被紧紧地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于是在池塘和心境间出现了这样具有同构关系的诗句:“女孩子蹲在杵石上要想/洗去旧衣上的垢污,/有理想的人们在会议的桌上/要洗净人性里的垢污。”在浣衣女的清秀身姿中,诗人却洞开了思想的天窗,思绪挣脱池塘的羁绊飞向社会。然而二者之间并没有中辍,后者是前者的延伸和夸张,这种艺术处理,使其含意更加隽永,良多言外之旨。
池塘的生存环境似乎并不美妙。“落粉的白墙”和“没落的人家”显得一片颓败,可是却包围着,桎梏着池塘。在诗人的笔下,池塘又好象是一个受压抑的深沉的思想者,深邃而仁慈却不被理解,她在被冷落中缄默着,同时以怜悯的心情关注着周围的芸芸众生;蒙昧的人们麻木地从她的怀抱中汲取,而引发的只是先觉者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孤独的同情。这里所流露的是诗人对当时社会窒闷气氛的不满和忧伤。和池塘周围的沉闷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昼里那轰鸣奔突的列车,它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震醒了昏睡的人们,把惺忪者的“迷惘”眼光牵向了远方。这一假托的列车表现了诗人对生活的还不甚明了的理想,她把希望寄予未来。
在小池塘的扑朔迷离中,诗人动不动掀起思想感情的波澜,既抒发了对纷乱世事的忧虑,也勃发着变革社会的热情;既有对庸俗环境的憎恶,也冲动着对未来的憧憬。诗人的心绪游荡往返于池塘小景和感情波澜之间,造成了一种状物抒情的效果,使悠然恬静的池塘上空不断飞腾着诗人心灵的波诡云谲。这些飞动的思绪有力烘托了诗人内心不可遏止的渴望变革的要求,它们隐现在池塘这一形象中,赋予池塘一种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