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派诗群·郑敏·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新诗鉴赏

《九叶派诗群·郑敏·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新诗鉴赏

剥啄,剥啄,剥啄,

你是那古树上的啄木鸟,

在我沉默的心上不住的旋绕,

你知道这里躲藏有怯懦的虫子,

请瞧我多么顺从地展开了四肢。

冲击,冲击,冲击,

海啸飞似地挟卷起海涛,

朝向高竖的绝壁下奔跑,

每一个冷漠的拒绝,

更搅动大海的血液。

沉默,沉默,沉默,

像树木无言地把茂绿舍弃,

在地壳下忍受黑暗和压挤,

只有当痛苦深深浸透了身体,

灵魂才能燃烧,吐出光和力。

这首诗的题目也许太“急躁”了些?仿佛诗人在为此诗划分段落大意,三节诗各自的意味正是痛苦——斗争——忍受。可是,当我们读完它,再返观诗题,不禁惭愧刚才的鲁莽。我们忘记了这个题目中带有决定性意义的三个字:“生的美”!后面的六个字在这三个字的统摄下不再是各自独立的概念,而是彼此构成彼此渗透彼此激发后,形成的一个整体性的生命流程。它们不再能单独取出,也不是依序呈现,而是共时的、立体的“生的美”!现代诗的特点是,在诗人眼里,客观事物不是诗人感觉的最终目的,他们所倾心的是客观事物的“内在生命”——人的全部主观现实,思想、情感、想象与直觉的混合体。这是一种对生命的符号性转化过程。这首诗就是一个成功的表征。这里,不断啄食害虫的啄木鸟,一次次冲击悬岩的海浪,冬季里忍受黑暗和寒冷的树,都是“思想的直觉化”(苏珊·朗格语),它们形成经验的感性显现,形成生命情调的核心语符。“啄木鸟”象征生命内部崇高理性对怯懦阴晦的成份的“剥啄”,诗人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搏斗、自我汰洗的“痛苦”,它导向纯粹和健康。这使我们想起西方现代哲学家关于人只是人胚,需要不断蜕变才能达到自我的命题。“海涛”是代表人的自足体与自足体之外的现实生存的抗争。换句话说,就是实践对现实的征服。这是残酷的几乎是无望的,但正因这“冷漠的拒绝,/更搅动大海的血液”,这是对生存的清醒估计。“树木无言地把茂绿舍弃,/在地壳下忍受黑暗和压挤……”这是一种生命中沉默和爆发、忍受和不屈的辩证统一体;也是灵魂只有经过内省的锻打和经过实存凶暴的戕害后,才可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燃烧”,吐出有价值的光和力的形象概括。

这一切,在诗人眼中构成了生命的真实意义和生命的美。这是一种崇尚行动、崇尚冲突的生命哲学。要是我们联系到此诗出现的背景——四十年代中后期,种族的命运正展开最后的关口——我们不难看到,一个理想主义的女知识分子通过内省领悟到的生命的真义和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