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题材作法论·作法·比兴

唐诗·题材作法论·作法·比兴

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 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赋直而兴微,比显而兴隐。比者,比.方于物,诸言“如”者皆比辞也。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孔颖达 《毛诗正义》卷一)

赋云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比云见今之失,取比类以言之,谓刺诗之比也。兴云见今之美,取善事以劝之,谓美诗之兴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同上)

比附志者,谓论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即假作《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种郁,垂露千行啼”。释曰: 无方叙意,寄急状于弦中; 有意论情,附嘶声于雁侧。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 下瞩垂露悬珠,寄啼行而奋笔。意在妆颊,喻说鲜花; 欲述眉形,假论低月。传形在去,类体在来,意涉斯言,方称比附。(遍照金刚 《文镜秘府论》 地卷)

诗有物象比。日月比君臣,龙比君位,雨露比君思泽,雷霆比君威刑,山河比君邦国,阴阳比君臣,金石比忠烈,松柏比节义,鸾凤比君子,燕雀比小人,虫鱼草木各以其类之大小轻重比之。(白居易 《金针诗格》)

诗有内外意。诗曰:“旆旂日暖龙蛇动”,“旌旂”,喻号令也;“日暖”,喻明时也;“龙蛇”,喻君臣也。“宫殿风微燕雀高”、“宫殿”,喻朝廷也;“风”喻政教也;“燕雀”,喻小人也。又诗:“岛屿分诸国,星河共一天”。言明君理化一统也。(梅尧臣 《续金针诗格》)

自古工诗未尝无兴也,睹物有感焉则有兴。今之作诗者以兴近乎讪也,故不敢作,而诗之一义废矣。老杜《莴苣》诗云:“两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野苋迷汝来,宗山实于此”。皆兴小人盛而掩抑君子也。至高适《题处士菜园》则云:“耕地桑柘涧,地肥菜常熟。为问葵藿资,何如庙堂肉?”则近乎讪矣。作诗者苟知兴之与讪异,始可言诗矣。(李颀《古今诗话》)

古今以体物语形于诗句,或以人事喻物,或以物喻人事。如唐许浑《题崔处士幽居》云:“荆树有花兄弟乐,桔林无实子孙忙”,语亦工矣。及观柳子厚《过卢少府郊居》云:“莳药闲庭延国老,开樽虚室值贤人”,则语尤自在而意胜。(陈岩肖 《庚溪诗话》 卷下)

以一诗全首论之,须要有赋,有比,有兴,或兴而兼比尤妙。《三百篇》 多以兴重复置之首章,唐律多以比兴作颈联,古诗则比兴或在起处,或在转处,或在合处。(傅与砺《诗法正论》)

诗有不立意造句,以兴为主,漫然成篇,此诗之入化也。(谢榛《四溟诗话》卷一)

凡作诗,悲欢皆由乎兴,非兴则造语弗工。欢喜之意有限,悲感之意无穷。欢喜诗,兴中得者虽佳,但宜手短章; 悲感诗,兴中得者更佳,至于千言反复,愈长愈健。熟读李、杜全集,方知无处无时而非兴也。(同上书卷三)

诗有景象,即风人之兴比也。唐人意在景象之中,故景象可合不可离也。王建《赠卢汀诗》:“功证诗篇离景象”,此实自谓,意以为初盛唐不离景象,故其意不能尽发。今欲悉离景象、悉发真意,故其诗卑鄙至是,此唐人错悟受魔之始也。(许学夷 《诗源辩体》 卷二七)

兴在有意无意之间,比亦不容雕刻; 关情者景,自与情相为珀芥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迫,互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穷,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乍读之若雄豪,然而适与“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相为融浃。当知“倬彼云汉”,颂作人者增其辉光,忧旱甚者益其炎赫,无适而无不适也。唐末人不能及此,为“玉合底盖 ”之说,孟郊温庭筠分为二垒。天与物其能为尔阄分乎?(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一)

兴以远益近,比以旧得新,赋以粗得细。以言起意,则言在而意无穷; 以意求言,斯意长而言乃短。言已短矣,不如无言。故曰:“诗言志,歌永言”,非志即为诗,言即为歌也。或可以兴,或不可以兴,其枢机在此。唐人刻画立意,不恤其言之不逮,是以竭意求工,而去古人愈远。欧阳永叔、梅圣俞乃推以为至极,如食稻种适以得饥,亦为不善学矣。(王夫之《唐诗评选》 卷一)

词浅意深,铺排中即为讽刺,此道自 《三百篇》来,至唐而微,至宋而绝。(同上)

诗有兴比赋。赋者,意之所托,主也。意有触而起曰兴,借喻而明曰比,宾也。主宾分位须明。若贪发题外而忽本意,则犯强客压主之病; 若滥引题外事而略本意,则有喧客夺主之病; 若正意既行,忽入古人,忽插古事,则有暴客惊主之病。故余谓诗以赋为主。兴者,兴起其所赋也; 比者,比其所赋也。兴比须与赋意相关,方无驳杂凌躐之病,而成章以达也。(庞垲《诗义固说》 卷下)

事难显陈,理难言罄,每托物连类以形之; 郁情欲舒,天机随触,每借物引怀以抒之; 比兴互陈,反复唱叹,而中藏之欢愉惨戚,隐跃欲传,其言浅,其情深也。倘质直敷陈,绝无蕴蓄,以无情之语而欲动人之情,难矣。王子击好《晨风》,而慈父感悟; 裴安祖讲《鹿鸣》,而兄弟同食; 周盘诵《汝坟》,而为亲从征。此三诗别有旨也,而触发乃在君臣、父子、兄弟,唯其可以兴也。读前人诗而但求训诂,猎得词章记问之富而已,虽多奚为? (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兴之为义,是诗家大半得力处。无端说一件鸟兽草木,不明指天时,而天时恍在其中; 不显言地境,而地境宛在其中;且不实说人事,而人事已隐约流露其中。故有兴,而诗之神理全具也。(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比,不但物理,凡引一古人,用一故事,俱是比,故比在律体尤得力。(同上)

《三百篇》 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 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 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施补华 《岘佣说诗》)

比兴诗,少陵、太白外作者寥寥,盖作喻体者,诗外有诗,人鲜能之。(林昌彝 《海天琴思录》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