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812—870),晚唐词人。本名岐,一名庭云,字飞卿,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人。唐宰相温彦博之孙。唐宣宗开成、大中年间(850左右)应进士,数举不第。苦心砚席,尤长于诗词。初至京师,相处较好。由于不修边幅,恃才倨傲,好讽刺权贵,且生活浪漫,故为执政者所排斥。因逐弦吹之音,为恻艳之词,屡年不第,终身潦倒。曾为方城(今河南省方城县附近)尉,官终国子助教,故世称温助教。
温庭筠才思敏捷,下笔万言。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故时号“温八叉”。诗词俱佳,诗与李商隐齐名,词与韦庄并列,有“温李”、“温韦”之称,而尤以词的成就最高。在词的发展史上,温庭筠可说是词坛上的一位开山大师。其词内容多写妇女情态,抒写闺情,选语精工,密丽浓艳。他的词无论数量还是所取得的成就,都堪为《花间集》诸家之首,对后世词风有深远影响。
无论在诗史或词史上,温庭筠的地位都极为重要,因他向上结束了唐诗的残局,向下开启了词学的端绪。盖温氏之诗,谨创作六十八阕(加上《金奁集》“菩萨蛮”一阕及《全唐诗》中“花木兰”一阕)。然而在中国文学史上,他的诗名竟为词名所掩,这主要是因为后世文人作词风气大开,完全是受他影响之故。
温庭筠,既生于晚唐,亦死于晚唐。《花间集》结集之时,已在其死后半个世纪。但其作品仍被列于篇首,《花间集》中共收录了六十六阕十八调。审其所言,则几乎无一非儿女之情、别离之怨。温词的特色,即在于最善用极细腻婉丽的文笔,写出无可奈何的离情别绪。他的词美在敷色,使得辞藻浓艳,故有“缕金错彩,炫人眼目”之誉。他所描绘出的人物情态与自然景色,虽不言情而情已在其中,故能美而韵,较之其他只言陈设服饰的作家,更具有倩盼活色之美。温氏每喜用见景生情、触景伤情,或情景对照的句法。有景语在前,情语在后,令人情景交融之感;也有景语置于情语之后,使情致更为含蕴,令人余味不尽之感。故以情景交互应用,益觉文辞变化更生动。此外,温氏又善用“正”、“又”、“还”、“犹”、“空”等虚字于上下语气之转折间,使其意更为含蕴,而不觉其空泛;使词语更为顿挫,而不见其痕迹。只惜当时词体初成,风格尚未臻于完善,终不免受到一些青楼歌伎的影响,故而有题材单调与狭窄之感。
温庭筠的词除见于《花间集》外,还散见于《尊前集》、《金奁集》、《全唐诗》、《历代诗余》。今传有宋人辑本《金奁集》及近人刘毓盘辑的《金荃词》。前人对他的词有许多评价,如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温庭筠的词“工于造语,极为绮靡”;张惠言在《词选序》中指出“其言深美闳约”;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说其所作“有以丽密胜者,有以清雅胜者”;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云“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俞陛云在《唐词选释》中说“飞卿词极流丽,为《花间集》之冠。《菩萨蛮》十四首,尤为粗精之作”;王国维评其词为“画屏金鹧鸪”(《人间词话》)。
温庭筠与韦庄是花间词人的代表,但他们两人的词风有明显的不同,前人论及常将两人并提: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王国维《人间词话》
王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世以温韦并称,然温浓而韦淡,各极其妙,固未可轩轾焉。
顾宪融《词论》
温庭筠“密而隐”,韦庄“疏而显”。
夏承焘《唐宋词欣赏》
这些都从不同角度指出了他们的不同风格特征。总括前人的论述,可知温“密”韦“疏”,温“隐”韦“显”,温“浓”韦“淡”。所谓温“密”韦“疏”,是指谋篇布局而言;所谓温“隐”韦“显”,是从描写手法上来考察;所谓温“浓”韦“淡”,是指语言色彩讲的。这是温韦两人风格的相异之处,也代表了花间派词家的两种主要风格。
陆游在其《花间集跋》中指出“词者,本欲酒间易晓,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已经约略道出了其中的消息。虽《花间集》的内容,大致不外男女悲欢离合之情,而其表现方法及所呈姿貌之繁复,使读者玩索不尽。例如温庭筠《菩萨蛮》十四首,俨如十四幅“闺思”图画,从不同的境地、时间、气象、景物写来,各自构成极为生动、新鲜而蓄意深曲的人物情貌,令人“直如身履其地,眼见其人”(江尚质《古今词话》)。十四首中,绝无重复之象,其运思用笔之精巧,俱堪称绝诣,启示后代词人无限艺术法门。在辞采鲜丽的物象描绘中,则蕴含无限恋人的情思,自然溢于言外,亲切可感。如云“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菩萨蛮》之一),由前面之“懒起”、“梳洗迟”写来,则触目惊心,物双人单之情,不言可喻。又如“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菩萨蛮》之十),一种自怜自惜、美人迟暮之惧,溢于言表。又如“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菩萨蛮》之十二),其人好景良宵伤心不眠之情,跃然纸上,可以想见。又如“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菩萨蛮》之六),宛然如见其人长夜相思困慵之情状。这类作品,语言之外,蕴蓄的情意无限丰腴深厚,耐人寻味。陆游曾称“简古”,正是指的这种艺术造诣,也是后代词家极意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