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运兮不中,② 背离正道呵走邪路,
来将屈兮困穷。③ 如今终于遭困穷。
余深愍兮惨怛,④ 我心忧伤呵深无限,
顾一列兮无从。⑤ 想要陈述路不通。
乘日月兮上征, 愿乘日月呵游太空,
愿游心兮鄗丰。⑥ 心中顾念鄗与丰。
弥览兮九隅,⑦ 遍览九州呵和四野,
彷徨兮兰宫。⑧ 徘徊流连在兰宫。
芷闾兮药房, 香芷的屋呵白芷房,
奋摇兮众芳。 百花芳香袭心田。
菌阁兮蕙楼, 香菌阁子呵蕙草楼,
观道兮从横。⑨ 览察四周路纵横。
宝金兮委积。 黄金灿灿呵堆成山,
美玉兮盈堂。 美玉闪闪积满堂。
桂水兮潺湲, 桂花香水呵流潺潺,
扬流兮洋洋。 扬波逐浪浩洋洋。
蓍蔡兮踊跃, 神龟欢喜呵多活跃,
孔鹤兮回翔。⑩ 孔雀仙鹤左右旋。
抚槛兮远望, 凭栏远眺啊情满怀,
念君兮不忘。 思念君王怎能忘?
怫郁兮莫陈, 满腔忧愤呵何处诉?
永怀兮内伤。 长思切切摧心肝!
(汤漳平译)
【注】①《匡机》是《九怀》的首篇,《九怀》各小篇题义隐晦,故略作解释。本篇题义,姜亮夫在《楚辞通故》三辑《书篇部》九引用徐仁甫的《九怀篇题试解》说:“其词有‘顾游心兮鄗丰’,‘念君兮不忘’,则几通机……《说文》:‘几,微也,殆也,几一作机,暗喻天子。匡即《孝经》‘匡救其恶’之匡,谓君有微殆,吾欲匡救之,即愿为忠臣也。”这一解释大致合理。但机似应释为“几”的原义,即“殆”的意义。《尔雅注疏·释诂下》:噊、几、栽、殆,危也。”本篇一开始就写“极运兮不中,来将屈兮困穷”,说明国家已危殆,因此匡机应为匡救国家之危机。②极运:王逸释为“周转求君,道不合也。”(《章句》),似不确。姜亮夫在《楚辞通故》中释“极”为中心的意思,认为“极运言同中心之运转也。”(四辑,词部十)所谓“不中”,即不合轨道也。③困穷:处境窘迫,由“屈”而至困穷,不可释为贫困。④惨怛(dan):忧伤。⑤一列:《章句》注:“欲陈忠谋,道阻隔也。”则一列是全部倾诉的意思。⑥鄗:同“镐(hao)”,古地名,周武王所定都城。丰:古都名,周文王营建的都城。丰、鄗均在今陕西西安南,以沣水为界,以西为丰京,以东为鄗京。⑦九隅:九州。⑧兰宫:兰为香草,这里和下面的芷闾、药房、菌阁、蕙楼,都是说以芳洁之物置于宫室之中。⑨观道:观望道路。从横即纵横。⑩蓍蔡:灵龟。《补注》:“《文选》云,搏耆龟。注云:耆,老也。龟之老者神,引‘耆蔡兮踊跃’。据此,则蓍当作耆。”蔡:大龟。《淮南子》:“大蔡神龟。”注云:“大蔡,元龟所出地名,因名其龟为大蔡。”踊跃:欢乐。《章句》注:“蓍龟喜乐。”
王褒的《九怀》由九个短篇构成。虽然不象《离骚》那样“金相玉质,百世无匹”(王逸语),但在文学发展史上,还是有其自身的价值和一定的影响。
王褒是屈宋之后楚辞的继作者,是汉代著名的楚辞作家之一,也是楚辞向汉赋演变的重要人物。过去一般人认为,贾谊、王褒、刘向等人的作品,是用“代言体”写成,情文远不及屈宋诸骚,因此,很少有人研究。朱熹甚至认为他们是“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楚辞辩证》)。这种看法影响很大,然而朱熹完全忽视了他们在文学发展史上的地位。楚辞演变为汉赋,没有这批中介作家是不可想象的。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里说:“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说“拓字于楚辞”是说它受到楚辞的影响,正是由于赋体的发展和楚辞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汉代往往把辞赋连称。从文学发展史上看,汉初楚辞作家的作品,虽是追随屈宋余绪,但与屈宋诸骚比较起来,已初有转变,实际上已是一种“骚体赋”,其后则逐渐演变为有独特特征的散体大赋。可见汉代楚辞作品是不应小视的。
王褒《九怀》的九篇作品,都是政治抒情诗。它们强烈的政治性,浓重的抒情意味与《离骚》基本上是一致的,并且在表现方式上,多效法《离骚》,采用幻想、夸张的手法,很少纪实之辞。《九怀》的语言流畅、生动,也很形象,篇章结构跌宕有致,诚笃的爱国思想与丰富的想象相结合,这是《九怀》这组诗歌的主要特色。
《匡机》是《九怀》中的第一篇。全诗结构为三个层次:前四句为第一层。写诗人想向君王表达自己的忠心,但无门可入的痛苦心情。从第五句“乘日月兮上征”至“孔鹤兮回翔”为第二层。写诗人极度的苦闷中去国远游,并寻找到法度修明,群贤必至的理想境界。在这里“众芳奋摇”,“宝金委积”,“美玉盈堂”,“蓍蔡踊跃”“孔鹤回翔”。这里的芳草、金玉、龟鹤都是比喻贤臣、能臣及德行美好、才华出众的人才,这是从《离骚》“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化出来的。在这个理想境界中,不仅群贤必至,而且人人心情舒畅,精神振奋:“踊跃”“回翔”就是形容人们欢乐和自由自在的样子。这与去国远游前的环境恰成鲜明的对比。最后四句为第三层,写诗人突然望见故国,思念君国的感情又涌上心头,顿时感到自己满腔的忧愁无人可以诉说,对君王长久的思念长久地折磨着自己。这里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诗人仅仅对君王的依恋,而是表现诗人对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怀,这不仅是《匡机》一篇的基调,也是九怀》总的基调。
王逸《楚辞章句》说:“褒读屈原之文,嘉其温雅,藻采敷衍,执握金玉,委之污渎,遭世混浊,莫之能识。追而愍之,故作《九怀》,以裨其词。”可见王褒作《九怀》还是有感而作,并非无病呻吟。从这首诗中,不仅可以看出作者对屈原的遭遇有深切的同情,而且对屈原眷恋祖国的思想感情有深刻的理解,因此,这首诗不但准确地表达了屈原对理想政治的追求,也恰当地表达了屈原思君恋国的复杂矛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