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摧刚为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风格类·摧刚为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觑”、“卜”、“才簪”、“重数”,辗转反侧之情,传神阿堵,语极痴,情极挚。稼轩词中,此种语实不多觏,真所谓摧刚为柔者。(陈匪石 《宋词举》卷上)

【词例】

祝英台近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 却不解、将愁带去!

【解析】 宋词历来分为婉约、豪放两派。明代徐师曾 《文体明辨》 中说:“论词有婉约者,有豪放者。婉约者欲其词情蕴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所谓词情蕴藉,是词的感情细腻低回,精致含蓄,体现出一种阴柔之美; 所谓气象恢宏,是词有刚健雄浑的气魄,阔大高远的境界,体现出一种阳刚之美。就宋词的全貌来说,婉约、豪放并不能将其全部概括,就一个作家来说,其风格往往也是多样化,而非单一的。被推为宋代豪放派代表作家的辛弃疾,既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放风格,也有“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这样委婉清丽之作,正如刘克庄 《后村诗话》 所说:“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 其秾丽绵密处,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作为一个爱国词人,在家国危难之际,辛弃疾积极主张抗金复国,并在词中抒发了他杀敌立功的豪爽之情。然而昏庸的朝廷并无心抗金,权奸又时时排挤、打击他,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中,词人便摧刚为柔,将满腔的忠愤化作缠绵哀怨,以低回含蓄的方式倾泻心中的不平。这就使得辛词刚柔并存且互相转化、交融,呈现出多种风格的统一。他的那首名作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就是通过伤春、失宠心情的描绘,抒发了自己遭排挤、受压抑的痛苦心情,表现了对昏庸朝廷的不满和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全词用比兴象征手法,外圆内刚,棉里藏针,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据宋人罗大经 《鹤林玉露》 记载:“词意殊怨,愚闻寿皇 (孝宗) 见此词,颇不悦。”孝宗皇帝的不悦,是他体会到此词柔中有刚,寓有深意。另一首 《祝英台近》,词人也是“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清周济 《宋四家词选目录序》),寓刚于柔,兼有豪放、婉约二家之长,而受到人们的称赏。

《祝英台近》 题为“晚春”,描写了一个思妇伤别怨春的感情。上片“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前三句由伤别暗暗过渡到伤春,描绘出思妇的凄凉心境,同时也暗寓着词人自己被贬后的悲哀,后五句写思妇的怨春情绪。“怕上层楼”是因为暮春时节“十日九风雨”的坏天气,“怕”字隐含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深愁和感伤。接着便铺写风雨无情摧残春光的景象:“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片片”见落花之多,令人伤心肠断。落花而“无人管”,见人情的冷漠,前面再著一“都”字,则人情冷漠至极。人情如此,大可伤悲。“更谁劝、流莺声住”,春天的美好在流莺声中逝去,原本动听悦耳的莺啼变得令人伤惨了。一“更”字加重了感情色彩,思妇的孤独悲凉更加突出了。短短的几句,包含了很多层意思,真是一波三折,表现手法高明,极尽缠绵之情。这风雨中“断肠片片飞红”的凄凉残景,就象国家已残破,再难振旧威,如同词人自己青春已逝,壮志难酬,思妇的怨别伤春,就是词人的感时愤世,哀感悱恻中寄寓了强烈的激愤悲哀。

下片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写思妇在忧愁寂寞中,百无聊赖,取下插在鬓边的花来,数着花瓣卜算着丈夫的归期。“才”、“重”两字,写出了她卜花的反反复复,心猿难系,坐卧不宁,盼望丈夫归来的殷切心理刻划得非常细腻,情态婉然在目。而这辗转反侧的折腾,正是词人希望、失望之情交织在心的形象再现,志愿眼看要落空,但总是心不甘,表现出了词人的痴迷和执著,感情倍显沉痛。登楼不忍见残春败景,卜花又难定归期,梦中也许能暂忘忧愁吧,但梦境也为愁缠绕,“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 却不解,将愁带去!”春天走了,而她的思亲之愁依然如故,春的无情映衬出她的多情,伤别怨春的感情被推上了高峰。词人抑郁,沉重的情怀与思妇一样,也是持久、深沉的,思妇的 “哽咽梦中语”,是词人对黑暗现实的谴责,对英雄壮志一筹莫展的感喟,对国家和个人前途满怀忧虑的悲泣,也表现了词人身处逆境,心情郁结,但仍坚持理想的英雄本色。低沉中回旋着慷慨悲壮。

整首词千回百折,细腻传神,作者不发一句议论,不点明创作本意,只着力刻划思妇的形象,含蓄婉转,饶有余味。而暗喻、比兴手法的运用,使缠绵悱恻的气氛中包蕴了深沉悲慨之情,词人激昂悲壮的刚烈之气化为秀润低回的阴柔之美,富有沉郁顿挫的韵致。

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是两种不同的美,它们各具特征,有不同的审美效果,两者是对立的。曾国藩说:“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翰,阴柔者韵味深美; 浩翰者喷薄而出,深美者吞吐而出之。”“阳刚之美曰: 雄、直、怪、丽; 阴柔之美曰: 茹、远、洁、适。”而多样统一又是美的一个重要原则,阳刚与阴柔又是统一的,两者可以互相转化、汇融。如果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健之中而情韵深长,柔美之中而风骨劲健,诗人的艺术个性和作品,就能象多棱钻石一样闪耀着绚丽多采的光辉。

摧刚为柔,是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使纤细秀润的柔美神韵中蕴含了强烈宏壮的刚性魄力,给人以多样统一的美感。清人沈谦在《填词杂说》 中曾说:“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 ‘宝钗分,桃叶渡’ 一曲,昵狎温柔,魂消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正因为辛弃疾能将阳刚阴柔和谐地交融,才能使他的词豪壮而不流于粗厉的叫嚣,而能于豪壮中蕴蓄隽永的境界,凄美而不堕入颓唐的末路,而是在凄美中充沛着一派豪情,从而在宋人词坛上,唱出了最高亢动听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