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溪之口,有异石焉。高六十余丈,周回四十余步。面在江口②,东望浯台,北临大渊③,南枕浯溪。唐亭当乎石上,异木夹户,疏竹傍檐。瀛洲言无④,由此可信。若在亭上,目所厌者⑤,远山清川;耳所厌者,水声松吹;霜朝厌者⑥,零雨;方暑厌者⑦,清风。呜呼,厌不厌也⑧,厌犹爱也。命曰唐亭,旌独有也。
(《元次山集》)
注释①唐亭,地在今湖南省祁阳县境内,与文中的“浯溪”、“浯台”相距不远。②面在江口——面对着湘江。③大渊——洞庭湖。④瀛洲——传说中的三仙山之一。⑤厌——同“餍”。意为饱、满足。⑥霜朝——秋天。⑦方暑——夏天。⑧厌不厌——满足而不厌倦。
赏析这是一篇记游小品。全文以作者的眼见心感为线索,围绕“唐亭”这一中心,逐次展开,表现了作者向往自然、钟情山水的生活情趣。
文章的开头部分是对唐亭所处方位的交待。但在行文中,作者却把“石”作为重点描述的对象。一个“异”字,十分醒目,使读者感到此石的不同凡响。接着又具体说明了它的高度、占地面积、四邻的情况,更加显示出其高峻的雄姿和威镇四方的气势。而对于真正应当大书特书的“唐亭”,却只以“当乎石上”四个字平平推出。这种写法,似有“本末倒置”、“奴婢为主”之嫌。其实,此处正是显示作者匠心的大手笔:“亭在石上”,则亭为“首”而石为“身”,亭与石之间主仆名分立定。仆所拥有的一切,理所当然地为主人所拥有。因之,“面在江口,东望浯台,北临大渊,南枕浯溪”诸语,正是对唐亭所处地理位置的准确界定。将“异石”、“江口”、“浯台”、“大渊”、“浯溪”列于“唐亭”之前,是一种“剥衣见笋”之法,比之开门见山地直写“唐亭”,别有一番风致。“异木夹户,疏竹傍檐”,是对唐亭近前景物的描写。“瀛洲言无,由此可信”,是作者发自内心的赞叹。他认为唐亭一带的美景连瀛洲仙山都不曾拥有,可见十分地令人神往。接着,作者从视觉、听觉、触觉等等,抒写了自己身居唐亭的感受(亦是对唐亭之功用的描述)。在这里,眼可观远山清川,耳可闻水声松吹,晚秋的冷雨,盛夏的清风全都可以领略。这里的一切都使作者感到满足惬意、留恋忘返。
或有人间:元结身为经世济时的志士仁人,平乱却敌、战功卓著,划地封疆,政声远扬,为何如此“厌”于山水?是仕途不利所致,还是固有性情使然?依笔者的看法,作者的放情山水,主要应从其个性特征方面寻找原因。元结的父亲元延祖,生性“清静恬俭”,认为“人生衣食,可适饥饱,不宜复有所须”(《新唐书·元结传》)。元结的老师元德秀,虽以“才行第一”荣登进士高第,但却淡于功利,为宦不久,便“南游陆浑,见佳山水,杳然有长往之志,乃结庐山阿”(《旧唐书·元德秀传》)。父与师的立身行事,深深地熏陶感染了元结。因之,他虽熟习儒家经世济民之学,并曾痛斥时弊,亲身拒敌、深恤百姓,受到朝野的普遍称赞。但淡泊名利,爱好天然,乃是其终生的追求。他的几次离职,都是力辞的结果。可见,起主导作用的是其渴望“自由”的思想。当然,这也不是说他已忘怀世事,专情于隐。以本文为例,他将亭子建造于面江(湘江)傍湖(洞庭湖)的通衢之处,就包含着贴近现实的因素。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自然山水的热爱,既不同于所谓真正隐士的“万事不关心”,也不同于柳宗元等人借山水景物抒写愤懑之情。这种区别是应当分辨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