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明〕文震亨》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明〕文震亨

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暝,兴味萧骚,可以畅怀舒啸。晴窗榻帖,挥麈闲吟,篝灯夜读,可以远辟睡魔。青衣红袖,密语谈,可以助情热意。坐雨闭窗,饭余散步,可以遣寂除烦。醉筵醒客,夜雨蓬窗,长啸空楼,冰弦戛指,可以佐欢解渴。品之最优者,以沉香岕茶为首。第烹煮有法,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志香茗第十二。

——《长物志》

〔注释〕 岕茶:茶名。产于浙江长兴县境,因在宜兴、罗解两山之间,故名。

文震亨的《长物志》为杂家类书,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蔬果、香茗12类,此为末篇开首之序。

中国的饮茶之俗,据史载是始于三国时期,《三国志·吴志·韦曜传》载孙皓曾以茶代酒,密赐亲随。而见诸文人赋咏,当始于晋杜育的《荈赋》(荈为茶之别称)。唐宋以还,饮茶品茗成为文人士大夫精神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此产生了不少咏茶论茶的文学作品,直至明清之际,斯风不减,文震亨的这篇小品,正是这种文士风雅的产物。

文章论香茗之用,重在文人意兴,且辞句典丽,韵律谐婉,堪称是一篇富于文学情味的茶德颂。

作者在文中大谈饮茶之利,几乎泽被文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从高人隐士,骚人墨客,到才子佳人,酒徒醉客,无不与茶有难解之缘。作者在文中用了五个“可以”,指出了饮茶在文人生活中的各种功效,无论是清心悦神,畅怀舒啸,还是遣寂除烦,佐欢解渴,茶之为饮,莫不表现出一种属于文人士大夫的闲雅意兴,这与一般人们消渴生津的口腹之需是完全不同的。早在宋代,宋徽宗赵佶就认为饮茶有“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之效,然此“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大观茶论序》)。这是因为,饮茶不仅需要清闲脱俗的氛围,更要体现一种优雅从容的情调,“坐语道德”、“挥麈闲吟”、“饭余散步”等等,莫不备具文人雅致,而香茶一盏,更佐以逸兴才思,此与庸人驴饮,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由于饮茶反映了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意兴,所以,它不仅有资生之利,更具养性之功。因此,作者在文中最后说:“第烹煮有法,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将茶事与人品联系起来,本是中国古代茶俗的一大特点。宋徽宗提倡在饮茶中要体现“冲澹闲洁,韵高致静”(《大观茶论序》)的精神风范,与作者同时的屠隆也说:“茶之为饮,最宜精形修德之人。兼以白石清泉,烹煮如法,不时废或兴,能熟习而深味,神融心醉,觉与醍醐甘露相抗衡,斯善赏鉴者矣。”(《考槃余事·人品》)古人饮茶,是焚煮烧沸饮用的,其中的规矩条例繁多,不遑陈述,但是,他们特别强调饮者之高尚人品,以为非此不足以深谙茶道三昧。作者在文中所说的“贞夫韵士”即指文人墨客中高标脱俗的有节之士,认为必具如此人品,方能体会茶事之精微惬心处。这实际是把喝茶与做人联系起来,反映出中国传统士大夫力求以小见大的涵养品节,由此,则小小之茶事亦由技进乎道,成为中国文人士大夫精神风貌的一种写照了。

这篇小品,颇道出我国文人风雅茶事的基本特色,亦不啻一篇劝茶嗜饮的广告书,其意境之美,藻辞之雅,使之本身亦如一盏清醇沁人的佳茗,读之令人逸兴勃发,口舌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