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雨口号·蒲松龄

喜雨口号·蒲松龄
一夜松风撼远潮,满庭疏雨响潇潇。
陇头禾黍知何似?槛外新抽几叶蕉。

蒲松龄家居山东淄川(今淄博市)。清代,这地方水旱频仍。他出生的1640年,山东数月无滴雨,粮价飞涨,人肉明码标价出卖。1682年淄川又旱,六月始雨,继之以涝灾。1704年淄川再遭旱灾,蒲松龄曾作诗以纪其事,有“市中鼎炙真难问,人较犬羊一倍廉”(《饭肆》)之句。在《旱甚》一诗中他写道:“大旱三百五十日,陇上安能有麦禾?报到公庭犹不信,为言庭树尚婆娑。”官吏接到旱灾报告,竟然说:“我庭院里的树木长得这样繁茂,哪有什么旱灾?”有的封疆大吏更为卑鄙:“二麦全枯谷未耰,流金烁石旱无休。年丰尚有中丞报,犹缓君王东顾忧”(《邸报》)——他们把大旱荒年谎报为大丰收,隐瞒灾情,讨皇帝的欢喜。向来关心民间疾苦的蒲松龄面对这种情况,忧心如焚。在旱灾中,他天天望雨、祈雨;一旦得雨,便欢喜雀跃,诗情潮涌。这首《喜雨口号》即其一例。“口号”是古人常用的诗题,意为不假修饰、随口吟成的诗。因为随口吟成,这种诗多为短制。

诗题《喜雨》,诗眼不在“雨”字而在“喜”字。“雨”是实景好写,“喜”为心情难描。心情不以具体的物质形态而存在,这首诗便全用虚笔。先看首句。下雨前多有大风,这诗便先从写风势入手。大风吹过松林,呼啸声如怒涛排壑,古称“松涛”,因此说“一夜松风撼远潮”。“撼远潮”三字,既写出风声摇天撼地之势,又含风至如潮涌波卷之威,写得有声有色。“撼远潮”自非目睹,乃出于想像。但淄川东滨渤海,闻风声而联想到海上波涛,便与他人诗作中泛泛之言不同。再说,“潮”和“雨”都是水,“撼远潮”又暗透下句“雨”字,意脉连贯,不露痕迹。何况,这“一夜松风”,还表现出了诗人枕上闻风祈雨、彻夜难眠的心态。因此说,这首句一起,不但有声有势,而且有人有情。前文说“喜为心情难描”,诗人入笔就把这难描的心情写活了。

一句写风,因声见势,是虚笔;次句写雨,满庭潇潇,仍状其声,依旧虚写。说“疏雨”而不说“骤雨”,可见这雨随风润物,不是倾盆暴雨。这样就进一步把“喜雨”的“喜”字表现得格外饱满。

前半幅两句实景虚写,后半幅写雨中心理活动,更是虚处传神。大旱得雨,诗人想到的首先自然是关系人民生死的“陇头禾黍”而决不会是“槛外芭蕉”。但他身居宅院,四围一片潇潇;心情纵然急切,却一时无法到陇头看望禾黍,看到的只有这槛外芭蕉。芭蕉既抽新叶,禾黍复苏自在意中,这便是诗家常说的“不写之写”。而且,把要表现的主体事物推到诗外,以其所见写其所未见,在艺术构思上已自胜人一筹。用疑问表肯定,自问而不自答,让读者思而得之,更可见出诗人的艺术匠心。“知何似”三字,语淡情深,诗心摇曳,尤具神韵。眼观槛外芭蕉,心驰陇头禾黍,心理活动也历历如见。不言喜,那喜雨的心情更是充满诗行,流溢言外了。这就是前面说的“虚处传神”。试想,如果把“陇头禾黍知何似?槛外新抽几叶蕉”改为“陇头禾黍连天碧,槛外新抽几叶蕉”,把禾黍得雨后的情况说尽、说死,把喜雨的心情写明、写足,诗意岂非尽失,诗味岂不索然?须知,“连天碧”纵然夸张,总有限度;“知何似”却是一个未知数,它可能是无限大,它可以引发人们的无穷想像。于此可见:超妙与平庸,灵活与板滞,风神摇曳与平铺直叙,在艺术效果上有多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