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莫逆之友》注释,意译与解说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①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②;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③,肩高于顶,句赘④指天,阴阳之气有沴⑤,其心闲而无事,跰鲜⑥而鉴于井, 曰: “嗟乎! 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 “女恶之乎?”曰: “亡, 予何恶! 浸假⑦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⑧,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⑨,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 岂更驾哉!且夫得者, 时也; 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⑩也,而不能自解者, 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 吾又何恶焉!”
—— 《庄子·大宗师》
【注释】
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均是寓言中虚构的人物。②尻(kao):尾、终之意, 即屁股。③齐: 古脐字。④句赘: 发髻。⑤沴(li):陵乱。⑥跰(pian)(xian):犹蹒跚。⑦浸假:假使。⑧时夜:司夜。⑨鸮炙:烤斑鸠。⑩县解:县,通悬。即解除倒悬。
【意译】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互相议论说:“谁把 ‘无’ 当作头颅,把‘生’当作脊梁,把 ‘死’ 当作屁股,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是一个整体的,我们就和他做朋友。”四个人相视一笑,内心相契,就一同做了朋友。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去看他。子舆说:“真伟大啊,造物主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拘挛不直的人。”子舆腰弯背驼,五脏血管向上,面颊隐在肚脐下,肩膀高过头顶,颈后发髻朝天。阴阳二气错乱不和,可是他心中闲适而若无其事,他蹒跚地走到井边照见自己的影子,说:“哎呀!造物主又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挛的人啊!”子祀说: “你厌恶吗?”子舆说: “不, 我为什么要厌恶呢! 假使把我的左臂变做鸡,我就用它来报晓;假使把我的右臂变成弹,我就用它去打斑鸠烤了吃;假使把我的屁股变成车轮,把我的精神化为马,我就乘着它走,哪里还要另外的车马呢! 再说人的得生, 乃是适时,死去, 乃是顺应;能够安心适时而顺应变化的人,哀乐的情绪就不会侵入到心中,这就是古来所说的解除束缚。那些不能自求解脱的人,是被外物束缚住的。人力不能胜过老天由来已久, 我又有什么可以厌恶的呢?”
【解说】
庄子哲学把生死存亡看作是一个无须为之感叹的自然合理的整体过程。一个人从无而生,由生而死,是一个有机整体,缺一就不成其为人生。所以子舆生了病,成了一个弯腰曲背的人,仍能若无其事,即使当他在井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可怕形态,也仍然没有任何忧伤,反而用调侃俏皮的语言表示了他的达观。不管你是否相信,他还是把人生的一切看作是自然的赐予,听凭自然对自己的塑造,顺应它的变化。可惜的是人们总是乐生悲死,期望长生不老,这是因为生是人降世以来,最直接最宝贵的经验,只有怀有乐生的欲望,才能有生的意志,生的能力。然而这一生的欲望,生的意志,生的动力,一方面鼓励支持着人们与自然作斗争,尽可能延长生的道路,同时又让人体验到了死的巨大忧恐和悲哀,这种忧恐和悲哀又成为生的负担,不时给人以残酷的折磨。造物主就是这样不考虑人的理想。尽管庄子的达观哲学正是要努力驱除死的忧恐和悲哀,消释内在的精神折磨,但与此同时,却又鼓动人们放弃延长生命的努力,所以它只是一剂使人消除痛苦产生幻觉,同时又贻害生命的鸦片,只能作药用,却不能上瘾。
【相关名言】
须得学会敢于正视别人,学会应付真实的劳苦,不要畏缩。否则他们便会变成遁世的人,厌世的人,或是变成懒隋的,碍事的人。
——捷克和斯洛伐克·夸美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