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施叔青·愫细怨》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施叔青,女,本名施淑青,1945年出生于台湾西部古城鹿港,就读于彰化女子中学,1967年毕业于淡江文理学院法文系。高中时即以处女作《壁虎》登上文坛,自此陆续为《现代文学》、《文学季刊》写稿,早年作品曾结集为《拾缀那些日子》、《约伯的末裔》,是“惨录少女对人世间的惊诧与梦魇”、白先勇曾将她早期小说与李贺的诗相比,谓其“有一种奇异、疯狂、丑怪的美”。1970年施叔青赴美攻读戏剧,1972年在纽约市立大学杭特学院获硕士学位。回台湾后,曾先后在政治大学、淡江文理学院、世界新闻专科学校执教,并从事京戏、台湾乡土歌仔戏、南管音乐和梨园戏等方面的研究。同时也写小说,以婚姻为题材,站在女性立场探讨两性间的情爱纠葛。这个期间的作品集主要有《常满姨的一日》,长篇小说《牛铃声响》和《琉璃瓦》。1978年因丈夫施中和 (Robetsien)博士任职美国银行香港分行之故,移居香港,在香港亚洲艺术中心任职,近年辞去此职,专门从事创作。到香港后,施叔青写了一系列的 “香港故事”,包括《台湾玉》、《愫细怨》、《票房》、《情探》、《窑变》、《冤》、《一夜游》等,以细腻笔调,敏锐触角,鲜活语言描绘了香港五光十色的众生相。该系列小说在海峡两岸均有热烈反响,《窑变》并获台湾《联合报》1982年短篇小说推荐奖。
内容概要 愫细偕同她学建筑的美国夫婿狄克回到香港。狄克说她这趟是回来重温她的根,但实际上愫细中学一毕业就被家人送到美国读书、香港对于她反而不及美国亲切。狄克对于香港可是想望已久的,他因向往东方文化而娶中国女孩为妻,一到香港就在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找到一个待遇不错的职位,所以很开心。开始俩人找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单元房,过着神仙美眷的曼妙日子。但很快愫细就发现狄克有了外遇,那是个美国女孩,她和狄克一样到香港来找中国,结果失望已极。狄克算是他乡遇故知,愫细搬了出去,开始了独立的职业女性生活。不久她就被公司晋升为主任,在接洽事务中,愫细认识了一家中型印刷公司的老板洪俊兴。这是一个极普通的中国味十足的中年男子,年轻时从大陆来到香港,现在也只会说广东话。他凭着吃苦的精神和不屈的毅力,终于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经常约会愫细,把愫细带到一间间她从未光顾过的饭店酒楼,每次都是洪俊兴请客,有一次愫细抢过帐单竟使洪俊光觉得奇耻大辱,愫细第一次发现纯粹的中国男子有他的可爱之处。但也仅此而已,他们语言不同,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特别是愫细在经过情感的大风大浪之后只想休息,有个像洪俊兴这样的人,明知不可能,交往起来也就放心多了。几个月来,愫细也不能否认她由洪俊兴引领着,进入了一个前未去过的境地,她是在一寸一寸地被吞没。愫细感到是该划清界线的时候了,她想邀请洪来家做客,使他自觉格格不入而自动引退。愫细的屋里散发着西化分居女人的自由空气,这果然使洪俊兴不太敢呼吸自如,但他聪明地邀请愫细去香港最贵的西餐厅,以此打断了愫细深谈的愿望,也解脱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回来的路上大雨如注,雷电冰雹交加,似乎都是命,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的。洪俊兴的无限柔情使愫细十分惊喜,最近他们把夜晚都消磨在愫细的床上。遗憾的是这种甜蜜并没能维持多久,随着越来越近的接触,愫细看清了洪俊兴的家族都是湾仔街上那些迎面走来的一群面目模糊的碌碌小民,他的妻子也是拖带着子女到街市后的小摊子买恤衫、内裤,和小贩为一元五角争得面红耳赤的那种。她越来越意识到她找了个处处比自己差劲的男人。而且即使这样,她居然也无法全部拥有他,不管多晚,他总是起身穿戴,回到他所抱怨的妻子身边,去做他尽责任的丈夫。这男人只是在她身上找寻从妻子那儿得不到的安慰,她不过是这个印刷厂老板生命里小小的点缀。一想到这些,愫细满心屈辱,懊悔不迭,一腔仇恨地把洪俊兴赶出门去。可她又耐不住寂寞的噬咬,禁不住又重与洪俊兴和好如初。现在洪俊兴开始由愫细引领着出入环境优雅的西餐馆,穿上愫细帮他挑选的进口服装,在顾盼之间,居然也有几分潇洒了。然而洪俊兴的改变仅止于外表的修饰,横在两人之间的悬殊矛盾依然存在。他不能给愫细完整的爱情,即使这段恋情是愫细所情愿的,她也很不甘心。每当情欲消退,愫细都为自己可怕的清醒所苦恼,这使她对洪俊兴越来越喜怒无常,甚至打他,踢他,用最恶毒不堪的话侮辱他。可她与洪俊兴永远吵不起来,每次明明是她无理取闹,洪俊兴还是打电话来赔不是,这使愫细愈发得寸进尺。愫细也愈来愈不喜欢现在的她,反复思索之后,她又决心结束这段恋情,可她抗拒不了他肉体的诱惑,无数次她发过誓,不让他接近,可往往守到最后一刻,她拼得全身骨头酸楚透了,然后洪俊兴把手向她伸过来,她的自持一下子崩溃,又情不自禁地向他投怀送抱了。有一天,愫细忍不住浮上一种极渺茫的希望,告诉他“也许有一天,我终于屈服了,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但洪俊兴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这大大伤害了愫细,她再怎样也料不到自己会在这段不相称的恋情中,扮演如此凄惨的角色。她想起了海伦的话,“男人嘛,倒还留有两个用处,一个是无聊时拿他来解闷,另一个是吃定他。”现在愫细让洪俊兴为她买服饰了,她花枝招展的模样使洪俊兴笑得合不拢嘴,有能力装扮自己的情妇,是他这类男人生命当中最骄傲的大事之一。一天晚上,洪俊兴没能让愫细满意,经过一再盘问,洪不得不承认他在昨晚才和妻子好过。愫细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打。她觉得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发疯,她的脑子在四分五裂,她害怕了。洪浚兴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绒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副红宝石耳环。他巴巴地送到愫细面前说,“刚才忘了先给你,你要的耳环,赔你。”愫细怔怔望着这对耳环,难道先给了就不会吵了吗?她就是这种人吗?那个不久前和狄克在榆树下定情,手指套了细树枝圈起的戒指,就以为拥有了世界的快乐女孩,和她会是同一个人?是什么使她改变到如此地步?愫细从屋里冲了出去,在大厦后的海边来回走了一夜。天色微明时,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两腿一软,跪到沙滩上,接着她开始呕吐,用尽平生之力大呕,呕到几乎把五脏六腑牵了出来。
作品鉴赏 施叔青的系列小说“香港人的故事”是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批判性的作品。也许因为作者“外来人”的身分,她能够更敏感更清醒地抓住香港这个高度商业化了的国际性大都市的本质,能够更不留情面更激烈地进行批判。《愫细怨》作为其中的一篇,同样具有着这样的批判现实主义主题。小说通过对愫细与其情夫的关系描写,揭示了人格被物化,情感被物化的香港人的生存状态,和把一切商品化商标化的香港社会。愫细本来是个十分纯情的女孩,曾手指套着细树枝圈起的戒指一往情深地与她那位美国夫婿订婚,可自从她回到香港,与丈夫离异而与洪俊兴结识,也就是开始与香港同化以后,就一点点地被高级餐厅、世界名牌堆砌了起来,最后发现自己的人格和价值不过是一具肉体,一副宝石耳环。尽管愫细不论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作为一个人,都不仅具有着独立生活的能力和人格,也具有着高度精神化了的素质和修养,但当她把自己和洪俊兴联在一起后,对方向她索要的就是肉体的快乐,换取这种快乐的方式就是金钱,那么愫细所具有的比洪俊兴更优越更高级的精神世界也就无从体现,离她而去。她对洪俊兴费尽心机的改造始终脱离不了物质的层次:外表更体面些,举止更优雅些。洪浚兴可以说是香港社会的人格化,在一个只会以金钱换取一切的社会,被换取的对象也就只能是金钱的标码。这正是愫细的不可抗拒的悲剧,是《愫细怨》比一般批判现实主义作品的更深刻之处:它不仅说明金钱使人堕落,也揭示出这种堕落的必然性。《愫细怨》的意义还不仅于此,作为一个具有着多层意义的结构,它还暗含着一个哲学性质的层面。愫细与其情夫的两性关系包含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最基本类型,这也是存在主义哲学的一个基本母题。性关系是人与人之间不用任何中介的一种直接联系,因而能够赤裸裸地反映出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关系。两性的结合包含着一种与人合为一体的努力,正像是人与人努力相统一一样。但一个整体之成为一个整体是由于其中只有一个意识,即只能有一个自由。当愫细希望占有对方,而与之结成一个整体时,对方的自由就成了一个逾越不了的障碍。尽管洪俊兴的妻子是“拖带着子女到街市后的小摊子买恤衫、内裤,和小贩为一元五角争得面红耳赤的那种”,但愫细战胜不了洪俊兴要做他尽责任的丈夫的意识,尽管她找了一个“处处比自己差劲的男人”,仍无法全部拥有他。这样,消除不了他人的意识或自由的愤怒就引发了隐藏在人的内心深处虐待狂的冲动。愫细撒野地打骂洪俊兴,正是这种无法占有他人,无法消灭他人自由的无可奈何的发泄。在两性关系中,当一方无法占有另一方时,为了达到结成一体的目的,另一条出路就是设法消除自己的意识和自由,这也正是愫细所做出的又一种努力。她一度听随洪俊兴的摆布,由他引领着出入各种高级餐厅,由他用金山银山把她堆砌起来,但愫细终也消灭不了自己的意识,她清醒地发现自己“为他的存在”就是身体,就是物质,就是一个挂在洪俊兴胸前,标明他身分地位的商标,这又是愫细所不能忍受的,小说最后写到愫细反省自己的被物化,恶心得“用尽平生之力大呕,呕到几乎把五脏六腑牵了出来”。愫细与其情夫之间的这种既不能消灭他人的自由,也不能取消自己的自由的关系,十分形象地表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解决不了的冲突,存在主义的“他人是地狱”的真正含意也正在于此。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人无法支配他人,也无法使自己绝对受他人的支配。小说以第三人称的限制性视角非常真实而深刻地描写了愫细在与洪俊兴的性关系中,对人的生存状态的体验,她对洪俊兴既厌恶又需要的混合反应正是人的那种“粘滞的”存在状态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