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唐五代词·冯延巳词·谒金门》原文、赏析、鉴赏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这首词很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南唐小令那种香艳、纤细、委婉、文雅的主体风格。
先从题材内容看,此词所写,实乃一位贵族妇人盼望丈夫的“闺怨”情绪,其感情本身属于艳情之列,而在“布景设色”下字用语等方面,也随之散发出那种“熏香掬艳”的特种风味。词从美丽的春景写起,其中有微风、春水,有成双作对的鸳鸯,有贵族人家的“斗鸭阑干”,有香径、红杏,还有贵妇人本身插戴的“碧玉搔头”。凡此种种,都使读者联想到王昌龄笔下“春日凝妆上翠楼”的少妇形象,以及她那见杨柳而思征夫的惆怅心态。不过,冯词中的这位少妇,她的运气似乎要比王诗中的那位好些,所以在她“终日望君”之后终又闻到了一阵报喜的鹊声,这也许又是好心的作者所特意奉献给她的佳音或喜讯吧? 当然,喜鹊的叫声是否真能给她带来丈夫归家的确讯,或者只是空报喜而将使她坠入更加痛苦的闺怨之中,这两种可能都是同时存在着的。但结局究竟如何,在这里却显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已经通过以上种种情景细腻地描绘出了思妇那悱恻缠绵的一腔香艳(而又哀怨)的情思。词的主题(描写“艳情”)既已完成,则其风格的香艳特色也就同时表现得相当浓郁。
再从运笔而言,此词又显得十分纤细委婉。开头两句即是佳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它描写的是“乍起”的春风,而不是乱吹乱舞的狂风;它描写的是微微起绉的春水涟漪,而不是波涛翻滚的巨浪。从这两句景语中,我们已见作者下笔的轻细和精微。但更高妙的是,这两句同时又是“情语”: 一阵微风,搅动了一池春水,它岂非又一语双关地象征着思妇“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触景生情的心理活动?而且它又不像王诗那样直言其“悔”,却仅以“绉”字来形容其内心世界的涟漪式的激动,这就更其显出作者笔触之纤细。果然,下文仍只用“闲引”、“手挼”,“独倚”、“斜坠”等动作细节来衬托、暗示她的思君之情,让读者从联想、回味中体察思妇内心的孤独与苦闷,这也同样表示出作者擅用含蓄之词境来表现深细之心态的委婉笔调,堪称细腻纤美。即使是结尾的“高潮”——于终日望君君不至的几欲失望之时,忽然传来了丈夫可能就要返家的喜讯或预报,作者在处理时却又不肯下一实笔,仅用了一个可能有两种结果的悬念来结束全词,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可供驰骋想象的余地,并使她的闺怨有了继续延伸的余地。这都反映了此词纤细、委婉的风格特色。
最后,再从全词的风格而言,此词又写得十分文雅。我们知道,南唐词与西蜀词虽然同属“五代词”,但前者比之后者,就越加显得文雅、典丽。比如,同是写思妇的闺怨情绪,西蜀词人尹鹗就有这类的词句:“绣衣独倚阑干,玉容似怯春寒。应待少年公子,鸳帏深处同欢。”(《清平乐》)这就显得有些直露和俗靡之感。而冯延巳词,正如李清照所评论的“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见其《词论》),显得相当雅净。如本词中,并无一语直接涉及“鸳帏”、“同欢”的“艳地”,却只用了“闲引鸳鸯”的十分优雅的动作来暗示其内心的期望“成双作对”;而最令人佩服的是,就在喜鹊报喜的那一瞬间,尽管此时思妇的心情顿时亢奋激动起来,但对她的描绘却仍是十分有节制的。——全词到此就戛然煞尾了,不像有些词人那样放肆地写下去。此之谓恰到好处、适可而止。从中,又反映了作者乐而不淫的“文雅”作风。
在五代艳词成风的大气候下,冯延巳的这首词虽然也仍跳不出“香艳”词风的窠臼,但由于它另外有着纤细、委婉和文雅的特色,因而读来深觉其“瑰丽”、“醇朴”(况周颐评语,见《历代词人考略》卷四)的特种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