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文学·钟嗣成·录鬼簿序》原文、赏析、鉴赏

《元代文学·钟嗣成·录鬼簿序》原文、赏析、鉴赏

贤愚寿夭、死生祸福之理,固兼乎气数而言〔2〕,圣贤未尝不论也。 盖阴阳之屈伸,即人鬼之生死,〔3〕人而知夫生死之道,顺受其正,又岂有岩墙桎梏之厄哉?〔4〕

虽然,人之生斯世也,但知以已死者为鬼,而不知未死者亦鬼也。 酒罂饭囊〔5〕,或醉或梦,块然泥土者〔6〕,则其人虽生,与已死之鬼何异?此曹固未暇论也〔7〕

其或稍知义理,口发善言,而于学问之道,甘为暴弃〔8〕,临终之后,漠然无闻,则又不若块然之鬼为愈也。

>予尝见未死之鬼,吊已死之鬼,未之思也,特一间耳。〔9〕

独不知天地开辟,亘古迄今,自有不死之鬼在。 何则? 圣贤之君臣,忠孝之士子,小善大功,著在方册者〔10〕,日月炳焕〔11〕,山川流峙〔12〕,及乎千万劫无穷已〔13〕,是则虽鬼而不鬼者也。

余因暇日,缅怀故人,门第卑微,职位不振〔14〕,高才博识,俱有可录。岁月弥久,湮没无闻,遂传其本末,吊以乐章〔15〕。复以前乎此者,叙其姓名,述其所作,冀乎初学之士,刻意词章〔16〕,使冰寒于水,青胜于蓝,〔17〕则亦幸矣。 名之曰:《录鬼簿》。

嗟乎!余亦鬼也。使已死未死之鬼,作不死之鬼,得以传远,余又何幸焉。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学,以为得罪于圣门者,吾党且啖蛤蜊,别与知味者道。〔18〕

至顺元年龙集庚午月建甲申二十二日辛未〔19〕,古汴〔20〕钟嗣成序。



〔1〕《录鬼簿》是部记载元杂剧作家的事迹和著录其作品目录的书籍,包括钟嗣成前辈和同代作家一百五十一人,是研究元杂剧的重要资料。 本文是为该书写的自序,表达了作者著《录鬼簿》的用意,并对元杂剧作家加以热情的评论。由于作者屡次修改和传抄不同,各本字句存在许多差异。钟嗣成(生卒年不详),字继先,号丑斋,元初大梁(今河南开封)人。 活动的年代在13世纪末到14世纪前叶,长期住在杭州。他和当时的许多剧作家都有交谊。自己撰有杂剧《章台柳》、《钱神论》、《冯谖焚券》等,但都已失传。 今只存《录鬼簿》一书。

〔2〕固:本来。 气数:命运。

〔3〕“盖阴阳”二句:阴阳的屈伸,就是表现为人鬼的生死变化。

〔4〕“人而知”三句:顺受其正,指顺应着自然法则,即人生死变化的规律。岩墙,高耸濒危的墙。厄,困危。《孟子·尽心上》:“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这三句引申了孟子的话,说人如果知道了生死的道理,能“顺受其正”,便不会有岩墙桎梏之祸。

〔5〕酒罂(音ying)饭囊:酒囊饭袋。比喻只知喝酒吃饭的无用之人。罂:古代盛酒或水瓦器,小口大腹。

〔6〕块然:人无知觉的样子。

〔7〕此曹:这般人。 未暇:没有工夫,有不值得之意。

〔8〕暴弃:自暴自弃。

〔9〕“未之思”二句:特,只不过。一间,间离,极言其相差不远。《孟子·尽心下》云:“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 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这两句是说,这些未死之鬼并未考虑,其实他们和那些已死之鬼也相去不远。

〔10〕方册:指典籍。

〔11〕炳焕:鲜明的样子。

〔12〕山川流峙:奔流的水和峙立的山,比喻永无熄灭。

〔13〕千万劫:指极长的时间。 劫为梵语“劫簸”的省语,天地一毁一成,为一劫。

〔14〕不振:指不高。

〔15〕吊以乐章:作者在《录鬼簿》中给十八个剧作家写了《凌波仙》曲的吊

词。

〔16〕刻意:用尽心思。词章:此指元杂剧创作。

〔17〕“使冰寒”二句:《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比喻学生超过先生。

〔18〕“若夫”五句:且啖蛤蜊,《南史·王融传》:“沈昭略不识王融,曰:‘是何年少?’融曰:‘仆出于扶桑,入于旸谷,何人不知,而卿此问!’昭略曰:‘不知许事,且食蛤蜊。’”这五句是说,至于那些“高尚”的讲“性理”的道学先生们瞧不起词曲,说创作词曲是对“圣门”有罪,那我们也不值得同他们费口舌,自有懂得的人可谈。

〔19〕至顺元年:公元1330年。至顺是元文宗(图帖睦尔)的年号。龙集庚午:岁次为庚午。月建甲申:这个月的干支是甲申,即这年的夏历七月。

〔20〕古汴:古时汴梁(今河南开封市)。



钟嗣成认为元曲作家虽“门第卑微、职位不振”,但“高才博识”,具有不朽的地位,与“圣贤之君臣,忠考之士子”并驾齐驱;同时也嘲讽了“酒罂饭囊”或“甘为暴弃”的人物。全文以“鬼”字运思谋篇,层层深入,言简意赅,也不乏尖锐泼辣、诙谐幽默之笔,是一篇思想进步、艺术性较好的讽刺小品。“在中国文化史上,钟嗣成第一个给予戏曲作家高度评价,满腔热情地希望于戏曲文学的发展和提高。”(夏传才《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名篇今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