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天河配》爱情文学赏析

这是一则美丽动人而又哀婉凄楚的爱情传说:王母娘娘的外孙女织女,美丽聪慧,能用一双灵巧的手织出满天绚烂缤纷的云霞;人间有个看牛娃叫牛郎,朴实勤劳,一直受兄嫂虐待,过着贫苦凄凉的生活。一天,与牛郎相依为命的老牛忽然开口说话,叫他取走正在湖中沐浴的织女的衣裳,于是两人便结成了夫妻。婚后,男耕女织,恩爱和睦,生下一男—女,过着幸福美满的人间生活。不久,王母娘娘得知织女下凡成亲的消息,便将她捉回天宫。牛郎在老牛的帮助下,用箩筐装着—双儿女,挑着赶到天上。王母娘娘见状,便拔下发簪在织女身后一划,就成了天河,滚滚滔滔的天河水遂将一对恩爱夫妻隔绝在两岸,牛郎与织女只得隔河相望悲泣。后来,王母娘娘动了恻隐之心。允许二人在每年的七月七日相会一次,届时无数只喜鹊在天河上架起一座天桥,牛郎与织女得以在桥上相会,互吐衷肠。而每当这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分,天下的姑娘媳妇们集聚在瓜棚之下,便能听到他们相会时的喃喃情语;天上若是滴下雨来,那便是他俩伤心的眼泪。

这就是蜚声中外的四大传说之一一牛郎织女传说。它的生成繁衍历经了数千年的历史,在人民群众口耳之间孳乳展延,祖辈流传;它以古朴的语言,动人的情节,丰富的想象寄寓着广大民众的爱憎、理想与追求,因而成为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难以企及的美的典范。



一、神话传说的生成



牵牛、织女最早见诸文字,是在西周幽、厉王时期。《诗经·小雅》中《大东》篇云: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大东》是一篇反映西周时期东方诸侯国臣民怨恨周王室赋役繁重的讽刺诗。这一段诗的大意是:银河虽像镜子一样熠熠生光,但却不能普照人间;织女、牵牛虽具其名,但却不会纺纱织布、负重驾车。周王室也是如此,徒有宗主统领之名,而无体恤臣民之实。在这里,织女、牵牛只是作为人们展开联想、抒发怨情的自然天象而出现,既无任何故事情节的设置,又无两星相爱恋慕线索的暗示。但无论如何,此时的织女、牵牛已不再是别无涵义的纯粹自然星辰的称谓,而开始与复杂纷纭的社会人文发生密切的联系,从而为后人驰骋丰富的幻想,发挥艺术创造力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两汉时期,织女、牵牛已经被传为两个人格化的星神,而由于他们彼此相对的特定位置,人们逐渐附会了“男女相思离别”的爱情想象,牛郎、织女传说已初具规模。班固《西都赋》称:“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涯”。李善注引《汉宫阙疏》亦云:“昆明池有二石人,牵牛、织女像”。均指明汉朝时在昆明池(建于汉武帝元狩三年,位于长安近郊)畔已塑有牵牛、织女的石像,而且还分别被隔置于昆明池的左右两侧遥遥相对,似乎已包涵着一些故事情节。这一点在以后的《古诗十九首》中得到印证,其中的《迢迢牵牛星》已初现牵牛、织女离别相思的情爱端倪: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秋夜星空,寥阔明净。银河岸边,机杼札札作响,织女正在织机旁辛勤劳作。然而往日能织出绮丽云霞的“纤纤素手”,现在却因情思恍惚而终日织不成布匹,惟有哀怨伤情的眼泪零落如雨。凝眸遥望银河彼岸,相思之情,不绝如缕。但见“盈盈一水”横隔,纵脉脉含情,却无处申说。《迢迢牵牛星》显然是从《大东》篇中脱化而来,但与之不同的是,在这里牵牛、织女已被赋予了人的情感与形象,而着意烘托出的别绪离情,已开始给他们之间的爱情染上一层悲剧色彩。更具说服力的,是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中的一段记述:“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据此,我们可以明确知道,最迟在东汉时期,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已基本成型:牛郎织女之间的夫妻关系已被普遍认可,喜鹊搭桥,七夕相会等故事情节已开始在民间广泛流传。而此后三国时期的一些诗文,同样也说明了这一点。如蔡邕《青衣赋》:“悲彼牛女,隔于河维”。如曹丕《燕歌行》:“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如《文选》曹植《洛神赋》李善注引曹植《九咏注》:“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

二、爱情故事的繁衍与流传



牛郎织女传说一经生成,便在民间不胫而走,广泛流传,逐渐形成了一个内容丰富,情节曲折的爱情故事体系。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中所记载的大约就是这一故事体系较原始的面貌: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哀其独处,许配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紝。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在这里,故事显然还停留在两位星神之间的爱恋上,尚缺乏感人的情节。于是,在后来的流传过程中,天帝便被说成是王母娘娘,织女则成为她的外孙女,牛郎是人间的看牛郎。牛郎与织女之间的爱情关系便由星神之恋一变为人神之恋,具有了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及艺术感召力。而这一则故事至今仍在民间广为流传:

织女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在天山织云彩。牛郎是人间看牛郎,受兄嫂虐待。一天牛告诉他织女和别的仙女要到银河沐浴,叫他去取一件仙衣,织女找衣服的时候,他去还给她,并要求和她结婚,她一定会答应。牛郎就照样做了。织女和牛郎结婚后,生下一男一女,王母娘娘知道了,把织女捉回去。牛告诉牛郎,他可把它的皮披在身上,追到天上去,等牛郎挑了两个小孩追到天上去时,王母娘娘拔下发簪在织女后面一划,就成了天河,把这一对夫妻隔开了。但他们隔河相望啼泣,感动了王母娘娘,于是允许他们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相会时由喜鹊架成桥。(见《民间文学集刊》罗永麟《试论‘牛郎织女’》第五页,上海文化出版社957年12月版。)

在这里,织女俨然已成为人民群众理想中真善美的化身;牛郎则具有朴实敦厚、善良执着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成为劳动人民的突出代表。他们之间的相恋相爱,男耕女织,则正是封建社会中劳动人民所渴望得到的幸福美满的生活。

牛女故事在民间各地口耳流传中又逐渐生出了许多变异的说法,而这些不同的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又彼此渗透、相互融合,因而使牛郎织女故事愈加丰富曲折,具有浓厚的生活情趣。钟敬文先生在一九三二年发表的《中国的天鹅处女型故事》一文中曾记述了几则有关的实例,为便于读者了解,现转录其中二则于下:

据说,从前有弟兄二人。弟弟心肠忠厚,哥哥却很奸猾。弟弟因常赶牛的缘故,被人叫作牛郎。弟兄分家,弟弟只得了一辆破车和一只老牛。一天,老牛对主人说,某处河里,有许多仙女在洗澡。倘他能取得她们中间任何人的衣服,便可以得她做妻子。第二天,他跟了老牛出发,果然看见了许多正在洗澡的仙女。他抱了一堆衣服上车(牛车)就走。结果便带回了一个仙女做妻室。她就是织女。织女和牛郎生下一对男女。一天,她用巧语骗得了自己从前被取去的衣服,便乘云而去。牛郎忙担了他的儿女,穿上牛衣(这是牛死时所嘱咐的),急赶上去。谁晓得慌张中少穿了一只牛腿,使他不能即赶上了织女。正在追逐的当儿,忽来了王母。她用玉簪划成一道天河,把他们两人分开。牛郎托了燕子去说合,不意被误传了日期,所以后来永远只能一年一会。

据云,有个看牛的孩子叫做牛郎。一天,他正要回家的时候,他的老黄牛忽然向他说起话来。自称本是上界神仙,因犯罪被谪于人间。现在主人(牛郎)有性命的危险,他为报答平日善遇的恩惠,所以要向主人告说。接着说家里的哥嫂,怎样在设计谋害他,并嘱咐他分家时,只要得了它自己(老黄牛)和一辆破车及一只破皮箱便算了。牛郎回到家里,立刻证明了哥嫂的狠心——要把毒药杀死他。于是,他便去请了舅父来替他们分家,舅父颇想帮助,使他多得点东西。但他却服从了老黄牛的吩咐,终竟只要求了那三件不值钱的东西(老黄牛、破车、破皮箱)。牛郎和老牛离了家,老牛变出酒菜让他吃过后,又告诉他以获得美貌老婆的方法。它说,前面的河里,有个女子正在洗澡。她是位神仙,名叫织女,和他(牛郎)有夫妻姻缘。他前去取得她的衣服,彼此便可成为夫妇。牛郎依所吩咐的做去,果得了织女为妻。三年过去了,牛郎和织女,已生下两个孩子。一天,老黄牛告诉牛郎,说自己灾期已满,要回到天上去。它(黄牛)死后,织女定要逃走。那时穿了用它的皮所做的靴子,便可赶上了她。老黄牛死了不久,织女果然乘牛郎不备的时候,穿了从前的浴衣,腾空而去。牛郎穿了皮靴,抱着儿子赶上去。织女拔下金簪,划了一条天河,阻住了牛郎的去路。彼此在河的两岸,以牛轭,梭子互相抛掷。(这些东西,至今每当七夕前后,还可见于天河两岸。)后来,天帝替他们说和。但“逢七见面”的消息,竟被拙于言词的鹌鹑,说错成了“七七见面”。直到现在,鹌鹑还短着尾巴,口里时常说“不对不对”,这是被罚和想改正误报的缘故。(见《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下,第45至48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以上两则传说,讲述的都是同一题材——牛郎织女的故事,其情节框架也大致相同。但因采录地点的不同(前一则采自北方某省,后一则采自淅江永嘉),受不同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的影响,所以在许多细节描写上又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表现出不同的生活情致与审美趣向,而这正是民间文学的一个基本特点。



三、牛女故事题材的戏曲小说



南宋以后,戏曲、小说渐趋兴盛,其反映社会生活的程度较之传统诗文愈加深入与广泛。然而统观宋元以来的戏曲、小说作品,其中以牛女故事为题材的却颇为少见。戴不凡先生认为这是由于宋元明时期正值道教得势之时,上至皇帝,下及一般知识分子,莫不热衷此道,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写‘天孙’——张玉皇的七仙姑下凡嫁牛郎,自然是作家们难以动笔的。这或许就是宋元明三代——戏曲小说非常盛行的时期,偏偏没有关于牛郎织女的作品的一个原因吧!”(见戴不凡《小说见闻录》19—20页,淅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

迄今所知,最早以牛女故事为题材的戏曲作品是王国维《曲录》中登录的宋金杂剧院本《庆七夕》。其后是明代无名氏撰写杂剧《渡天河织女会牵牛》(见傅大兴《明杂剧考引》)和明梁孟昭撰传奇《相思砚》,后者内容据董康《曲海总目》所载系“谓南极老人与牵牛弹棋,遗二子,化为宝砚,一曰相砚,一曰思砚。牵牛,织女与月中仙子俱谪人间,以砚作合,牛女后身尤星、卫兰森为夫妇。故名。”与通常所说的牛女故事有明显区别。以上几部作品均已散佚不传。现存最早关于牛郎织女的戏曲作品是清乾隆以后宫中节令戏《升平署月令承应戏》中的《七夕承应》,内容包括“七襄报章”、“仕女乞巧”、“柳母乞巧”、“博望乘槎”、“银河鹊渡”、“开襟佳话”、“天孙送巧”、“双星佳会”、“仙社奇缘”、“星汉幻彩”、“七夕佳辰”、“双渡银河”等诸出(见傅惜华《清代杂剧全目引》)。

现知最早一部写牛女故事的通俗小说,是明万历间书林仙源余成章刊刻的《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题“儒林太仪朱名世编”,凡四卷,藏于日本田中庆太郎文求堂,国内无传本(见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其基本内容在台湾学者洪淑苓的《牛郎织女研究》(台湾学生书局印行,1988年版)中曾有所介绍:

内容大约是叙述天上的牛郎和织女,两人因相爱而成亲。但婚后“凤城恣乐”、“歌儿导淫”,致使天帝“遣使谏淫”,而两人仍不悔改,于是“抱禁牛女”,“谪贬牛女”,“牛女泣别”。但二人仍互相“遣使”、“回书”。后经“圣后戒女”、“老君议本”,才“准本重会”,由鸦鹊请旨搭桥。小说最后又杂入“贵客乞巧”、“平民乞巧”、“文人乞巧”“七夕客怨”等题外片段。



四、平话小说《牛郎织女》



国内有传本的最早一部牛女题材的小说作品,是清末民初无名氏所撰“新编神怪小说牛郎织女”(见路工、潭天合编《古本平话小说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另见《明清神话小说选》,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路工、谭天推测该本《牛郎织女》即根据明刊本《牛郎织女传》加工修改而成。

全书共十二回,开篇即先有一段文字交待牛女故事的历史渊源:

考之世说,原来天河之东有织女,乃天帝之孙女,勤习女工,容貌不甚修理。后奉天帝之命,许嫁于河西牵牛郎。嫁后,竟废女工,天帝大怒,命织女仍归河东。那牵牛郎在河西思之不已,于是有鹊桥重会,每年仅七夕始得一圆满时日。这便是二位大仙的来历。

这段记述显然是从《荆楚岁时记》中脱化而来,可以见出作者的创作依据。全书情节梗概如下:

话说“正当下界汉室中兴时代,天下太平”。玉皇大帝为庆贺自己的“千秋圣诞”,在兜率宫设下蟠桃大会,命驾前十二金童到瑶池西圣母处借取温凉玉杯。金童驾着一朵祥云,来到斗牛宫前,“忽闻一阵香风,遥见一位仙女,髩插一枝梅花,正坐在望月阁下织机.这位就是斗牛宫中第七位仙女,系玉帝之婿张天君所生,俗呼做张七姐,玉帝之外孙女。生得容貌绝世,他却不喜修饰,不搽脂粉,时常淡装素服,禁步珊瑚,飘飘然一个无上的仙女”。金童见了织女,不觉凡心顿起,遂上前搭话。织女无心嫣然一笑,被金童误解,“以为织女有意”,便上前摘下织女髩上的一朵梅花,要留做表记。织女正欲夺回,忽被圣母遣使传唤。原来,圣母下棋时心血来潮,已察知此事。于是,奏明玉帝,罚织女“独居河东工织数年;若有疏怠,再行严加警戒”。金童亦因“违旨戏侮天孙织女”,被押赴斩仙台枭首。幸逢太上老君极力搭救,最后被“贬下凡尘,令受颠沛折磨之苦。”

却说正月初六玉帝圣诞之期,太白金星“放下一阵清风”,将金童投胎到洛阳县牛家庄牛员外家。这牛员外年已五十有馀,家财豪富。无奈发妻早丧,其子金成娶媳马氏,夫妇不孝,故而又续娶李氏,三年不育,忽得一子,自是欢悦异常,遂取名金郎。金成夫妇见了。暗自怨恨。光阴荏苒,转眼金郎已是六岁。牛员外数年来“凡事护庇幼子,往往和长子金成吵闹,所以逐日气闷在胸,遂染成一症”,气绝身死,不久李氏亦殁。金成见状,“感动了孝心”,自此颇为怜爱金郎,“惟有马氏执掌内务,雇用九个耕夫锄种田园,但不时将金郎以小故毒打”。金郎八岁时,偶在后花园内放风筝,不慎跌入池中,浸湿衣服,被马氏将“上下衣裤剥得干干净净,一缕无存,手执三丝藤条,浑身上下一阵乱打,打得皮破肉绽,鲜血淋漓,白肉变紫,周身无一点好肉。”幸亏金成及时赶回搭救,又聘了任秀才,在家教金郎读书,不想一年刚过任秀才染病身亡,金郎重又陷入苦海之中。衣不暖,食不饱,早晚挨打受骂。一日,太白金星驾云偶经河南地界,“忽见怨气冲天,拨云一看,始知金童备受折磨”。于是奏知玉帝,遣牛金星下凡化作黄牛与金郎为伴。自是,金郎“日里上山牧牛,夜间牛栏内同眠”。一夜,黄牛忽踢醒金郎,告之明日午饭马氏将在面食里下毒相害,金郎听了,心中留意。第二天,“马氏指着一碗面令其取吃”,金郎端起面碗却不敢食用,马氏见状,伸手便打,不意将“面碗”打落在地,立时化为一道火光”。果然,马氏已在面食里下了砒霜。金成看到别无他法,便请母舅安云生来分折家产。金郎听了黄牛的嘱咐,分家时“只领耕牛一头,馀只衣食而已”。又过了数年,金郎已满十三岁,到了“超升之日”“圆满之期”。玉帝派太白金星下凡点化金郎,金郎吞服仙丹,始知自己乃是金童托化,“恍如茅塞顿开”,于是,化白石为纸,化泉水为墨,化松枝为羊毫笔,写信与金成作别。金成见信倍觉伤感,恰逢马氏在旁唠叨,金成“不觉怒发冲冠,即以书纸向马氏面上掷去,登时脑浆迸裂,倒地毙命”。原来马氏恶贯满盈,书纸又化成了白石。

金郎(金童)随太白金星来到南天门,天已迟暮,暂在神将行宫歇息候旨。忽忆起十三年前与织女相戏之事信步而行,恰与正在天河中洗浴的织女不期而遇,二人久别重逢,悲喜交加。翌日,玉帝降旨封金牛星为护花护情使者,赐金童织女在天河西灵藻宫内婚配团圆。金童、织女“锦帐恩情,天长地久,说不尽你恩我爱的言语”。不料新婚宴尔,终日在宫中盘桓,“忘却了应尽之天职”。触怒了玉帝,派天神天将将二人捉拿,欲将问罪斩首,又亏太上老君一力相助,改罚金童永居天河之西灵藻宫,织女永居河东云锦宫内工织,不得相会。二人临别,相抱痛哭:“常言道:‘快活无非天宫’,不料你我不能脱出苦海,怎不叫你我二人伤心!”分别后,二人彼此思念不已,”灵藻宫并云锦宫二面怨气现于空中,互相交接”。太白金星奏知玉帝,大发慈悲,允许二人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到时,“自有乌鸦、天鹊、龙凤之类联接天河之中,”供二人“两造相会”、“共诉衷肠”。

平话本《牛郎织女》因系出自文人之手,所以在艺术表现方面较之民间传说有其独到之处。如第四回“一旦无常员外病逝,喜怒不测金郎被打”中的一段描写:

光阴似箭,日复一日,又过了新年,金郎已是八岁了。一日正值三月天气,桃红柳绿,金郎独往后花园内,吹放风筝。只见天气晴和,蝶舞花心,儿童玩性,大地皆然。金郎一人也在后花园中顽耍,不料风筝吹了上去,只剩了一根纾线捏在手中,适值那日风气愈大,风筝随风飘上。金郎只管挪索,脚步站立不住,被风一刮,连人拖带,那防桃树旁边有金鱼池一口,其中蓄金鱼之水不过一尺余深,金郎忽然被风拖到池边,“扑咚”失足跌下,那风筝索线也放了飞上天去。金郎跌了下去,浑身衣服浸湿,所幸水不大深,尚无生命之虞,却吃了一饱池水,扶爬起来,抓住石栏,慢慢步履而上。人虽不曾淹死,但衣服却无一点干处,只得立在牡丹阶前,迎着太阳熏晒。若是回到家中,又怕大嫂见了毒打,思及于此,眼中垂泪,仰面朝天叹了一声怨气。

这段文字清新凝练,写景、状物、叙事井然有序,情趣盎然: “吹”、“捏”、“飘”、“刮”、“挪索”、“拖带”、“跌下”、“扶爬”等一连串动词的运用,妥贴自然,生动传神,淋漓尽致地刻划出金郎由喜转悲的复杂心态。这种出色的笔法,即便是在明清一些优秀小说作品中,也是不多见的。

但是,由于作者“立言旨趣,却是齐谐志异,寓意劝惩”,重点在描写织女张七姐、牛郎金童两人的宿缘,通篇弥漫着浓厚的因果轮回的教化气息;织女、牛郎被拆散的原因也被解释为“夫妇终朝不离”,不去朝见瑶池圣母,故而被分置河东、河西。这与民间传说所具有的健康活泼的生活情趣、顽强的反抗精神相比,相去甚远,尤其是对织女形象的有关描写,更显得苍白无力。这或许就是这部小说流传不广的原因吧。



五、牛女故事的异式——董永传说



牛郎织女故事在广泛流传过程中,围绕其基本情节线索,又派生出一个重要的支流,这就是董永传说。其产生缘起正如赵景深先生所说:“人民感受到把牛郎处理为人更觉亲切……这故事的异式董永卖身就显得更为清楚。”董永传说始见于东汉武梁祠石刻画像,他的孝行传说应起于东汉和帝之前;开始向外流传,则至迟在东汉恒帝之前。其最初的传说内容,当如曹植《灵芝篇》所述:

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债家填门至,不知用何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

这里是说,董永家境贫因,一贫如洗,只得靠借债佣作来维持生计,供养老父,以至到了债主催逼上门而无力偿还的困窘地步。幸而董永的至孝之德感动天灵,织女下凡为他织缣偿债,摆脱困境。此后,董永传说经过了从晋干宝《搜神记》到唐代敦煌变文《董永》这样的演化过程,情节内容愈加曲折充实,于是便产生了《董永遇仙传》这样的宋元话本小说。该篇见于明嘉靖年间洪楩所编《清平山堂话本》(又称《六十家小说》)描写东汉中和年间,润州府丹阳县董槐村,有一孝子姓董名永,家贫丧父,典身殡葬。孝心感动天庭,天帝便遣天仙织女下凡做董永的妻子。帮助他织锦偿债,三月后复归天庭,后又留下一子名仲舒,长大成人后经严君平指点,于七月七日在太白山与织女母子相认。明顾觉宇又据此情节编写了传奇剧《织锦记》(一名《天仙记》)其中“槐荫分别”一段尤为生动感人:

(旦)起身之时,与我饯行,又送我盘费银子。大家拿出来一看。(看介)(旦)原来是一锭分开。(生)我想富长者好小气,何不整锭送出来?倒好看……(旦)这银子倒有个哑谜。

(生)有甚哑谜? (旦)一定分开。(生)不好,改了。一定錾开……(旦)赛金小姐又送我一包绒线,打开来看。(看介)(生)怎么赛金小姐这般小气?若是送人,多则一二两,少则三五钱。一根绒线,亏你拿得出手!(旦)也有个哑谜: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你收了……(旦)小姐还送我一包果子。(生)行路辛苦,正好拿来止渴。(看介)怎么?两个枣子,一个梨儿!亏她担得出手!难道也有什么哑谜?(旦)果然,也有个哑谜:早早分离。(生)怎么说出此话!改了,永不分离。

在这里,织女已不再是《董永遇仙传》中那个貌美而淡泊寡情的下凡天仙女,而具有了聪敏、活泼、贤能、忠贞、多情的人格特性。而董永形象较之话本也生色不少,更具生活气息,他的憨直、淳朴与织女的聪慧多情,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因而成为劳动人民理想中的恩爱夫妻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