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杭州西溪翠浮庵年轻尼姑的法名,她俗姓杨,是《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弄》中的女主角,见于《拍案惊奇》第三十四卷。作者托称所写是明初宣宗洪熙年间(1425)的事,但是实际上却反映了明末市民阶层新伦理观念对于封建士人的潜移默化之功。
静观,出家前家住浙江湖州府东门外,是一个读书人家的闺女。不幸父亲亡故,寡母带着她和弟弟过生活。她“体态轻盈,丰姿旖旎。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缓步轻移,裙拖下露两竿新笋;含羞欲语,领缘上动一点朱唇。直饶封涉不生心,便是鲁男须动念”。淡淡几笔,简洁洗练,一个美丽少女形象浮现在人们眼前。但她身体娇弱,自幼多病,无论母亲怎样延医调养,总是小病不断。明末乱世,无奇不有,流氓拐骗活动,气焰甚嚣尘上。骗子正是利用了母亲的弱点,花言巧语,终于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嫩少女,骗入空门做尼姑去了。
封建社会中的出家人,常因强用理智压抑了人的七情六欲,特别是男女生理本性,所以常常造成性压抑或性变态。作者借一个寡妇之口加以大胆披露: “我想我止隔得三年,尚且心情不奈烦,何况你们终身独守,如何过了?”长期的生理和心理压抑,加以社会的腐朽风气,使尼姑庵观主把个佛门胜地,变成不挂牌的暗娼馆、烟花院。这个中年尼姑所关心的不是杨家女儿的健康,而是企望以静观的美貌勾引男人,诈骗钱财。
静观进入翠浮庵时方十二岁, “情窦未开”,不谙人事,开始不以为意。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出落得“仪容绝世”,且是“性格幽闲”,犹如一朵淡雅洁净的白莲花,亭亭玉立。她开始与黑暗环境的压迫发生了冲突和对抗,并按照自己的生活态度,我行我素,婉拒了师傅要她以色相勾引男人的无理要求。静观有自己正当的生理需要,热烈忠贞的爱情追求。外貌的温柔幽闲,包裹着一颗炽热跳动着的心。原先她也是一个温顺服从的小姑娘,如果是留在家中,也只是与普通妇女一样,成为生儿育女繁殖后代的工具。但是,糊涂的母亲把她奉献给翠浮庵,要她在佛门青灯下过着孤寂凄冷的独身生活,这并非年轻姑娘的本意,无异是把她推落了火坑。静观知书识字,善于思考。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要作一个真正的女人,一味温柔敦厚,只有走向毁灭。是现实的沉重压迫改变了静观的生活道路,并促使其性格在现实生活的矛盾斗争中发展成熟了起来。她开始了自尊自爱的自救活动,并主动追求理想中的男人,向他吐露心曲,心甘情愿奉献一切。爱情给了她接受环境挑战并战而胜之的力量,她要重新估计自身的价值。
十六岁,是少女随着生理发育而产生心理微妙变化的青春期。静观身在空门心在俗。一日,静观偶然出来闲步,闻人生逸致翩翩而至。她注目而视: “世间有这般美少年,莫非天仙下降?人生一世,但得恁地一个,便把终身许他, 岂不是一对好姻缘?”佛门色戒,禁不住少女思春的意马心猿,盼望着“一对好姻缘”。作者形象地展现了静观情窦初开时性心理萌动的烦躁和不安,把青春少女那朦胧爱情心理和盘托出。几个月后,静观女扮男妆,扮成小和尚回湖州探亲后,顺路搭船回杭州庵中,又巧遇闻人生。男不知情女有意,只把“一双媚眼,不住的把闻人生上下只顾看”。在封建社会中,年轻女子藏在深闺绣帏之中,大家闺秀,常是眼帘低垂,羞见男人,哪里还敢把男人“上下只顾看”?作者以赞许的笔调描写了少女的主动挑逗行为,肯定女人应有的“情欲”需求,这本身就是对于封建礼教的背离和挑战。静观主动追求,态度严肃,爱情诚挚,在所爱的人面前,公开披露了少女心底的秘密,并发下了“必无二心”的铮铮誓言。同样,她向所爱男人索取的也是对等的爱情,白头偕老,而不是一时的偷期苟合。她给闻人生出主意,主动邀他入尼姑庵暂住,巧与众尼周旋,以便“日后想个机会,再作区处”。身陷翠浮庵这块秽地淫窟,静观不是力取,而以智胜。她不与众尼一般见识,耐心等待,窥伺时机,趁观主带众尼外出做法事,携闻人生双双外逃。
在封建社会中,不经三媒六聘,没有父母之命,一个年轻女子,敢于化温顺为果敢,热烈追求,大胆地爱,主动携带所爱的男人出逃,的确是蔑视礼教,离经叛道。所以作者最后以诗为证: “主婚靡不仗天公,堪叹人生尽聩聋。”对于封建礼教买卖婚姻,讥为既聋且聩,极尽嘲讽之能事。这与世俗的封建“贞节”观念不同,作者对于静观的智慧和果断的行为,给予热情肯定与赞扬,是受了当时市民阶层新伦理观的影响,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广大男女青年冲破封建婚姻枷锁的强烈要求,与期望婚姻自主的美好愿望。静观这一性格鲜明如画的艺术形象,也就具有了重要的社会价值和深刻的审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