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田汉为当时的世界和平理事会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创作七百周年而作的九场话剧《关汉卿》,是一曲关汉卿的辉煌礼赞。
关汉卿虽名重一代,盛传千古,但在元代却列诸“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末流,生平事迹不入正史。即便一些民间野史如钟嗣成的《录鬼簿》、夏庭芝的《青楼记》、熊自得的《析津志》。有关关汉卿的记载也寥若晨星。田汉遵循“读其书想见其为人”的原则,并融和了自己半个多世纪梨园生涯的经验和感受,用其非凡的想象力,构塑了一个完整的而且光彩照人的元代大戏剧家的形象。
全剧以关汉卿创作和演出《窦娥冤》为中心线索,深刻揭露了元代统治阶级对劳动人民和进步艺术家的迫害,热情歌颂了关汉卿的不畏强暴、伸张正义的斗争精神和正直、勇敢、坚强的性格。
《关汉卿》第八场,无耻文人白和甫来到狱中劝降,关汉卿打了他一记耳光,说了一段响铮铮的话: “狗东西,你是有眼无珠,认错了人了。我关汉卿是有名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好一个铜豌豆!这正是关汉卿性格的核心。
剧作家把关汉卿的出场安排在朱小兰赴刑场的时候,一开始就将他投诸时代激流的漩涡之中。帷幕拉开,在呜呜的长号筒声中,马队、监斩官、刽子手们如飞而过,无辜的朱小兰垂头披发、背插斩标被绑赴刑场,年迈孤苦的婆婆在后边号啕……这是元代社会生活的一角,也是整个社会现实的缩影。临对这样的场面,关汉卿义愤填膺,刘大娘说的关大夫“只能救人家伤风咳嗽”的话更如火上加油,点燃起他心头的怒火,自恨无刀可拔。他自责着原本闲适的人生, “我们就是要争,就是要把贤愚是非争个明白”。
这个“争”掀动了关汉卿内心的波澜,在歌妓朱帘秀的激励和支持下,将杂剧当做刀枪,投向这不平的世界。于是他在友人的帮助下,在文天祥《正气歌》精神的感染下,创作《窦娥冤》。他的生活年代是一个“如箭穿着雁口,没个敢咳嗽”,凡“妄撰词曲,犯上恶言”者就要被流放或杀头的年代,而关汉卿却敢于豁出性命,不分日夜地写着,无所畏惧。来自白和甫之流的诽谤和诱劝,并没有使他停下那支与苦难的民众同呼吸、共命运的笔。 “我只求代替受屈冤的百姓们,吐这胸中一口怨气,我也不求什么盛名,我怕什么一落千丈”,这是他的唯一的理想。如果说在创作《窦娥冤》的过程中,表现了关汉卿不畏强暴的精神力量的话,那么这种力量在剧本上演和上演后则表现得格外的耀人眼目。《窦娥冤》的人民性内容自然赢得广大观众的赞誉,却惹怒了反动权臣阿合马之流。他施展淫威,下令关汉卿修改剧本, “不改不演,要你们的脑袋”。屈从和背弃原则显然不是关汉卿的性格,他的回答是: “宁可不演,断不能改!”为关汉卿的生命安全,朱帘秀劝关汉卿从速出走,关汉卿则坚决不从:“那怎么成,不要脑袋就都不要吧!”他毅然置个人安危不顾,一字未改,亲临剧场,并且挺身而出卫护朱帘秀,表现了凛然的正气。
关汉卿和朱帘秀被双双投入铁窗,白和甫奉命来狱中,以减刑和赠款为诱饵,妄图瓦解关汉卿的意志。关汉卿软硬不吃,一个耳光把白和甫打翻在地。剧作第八场是全剧的高潮。通过关汉卿与朱帘秀在狱中相会,集中表现了他们坚强不屈的性格与崇高的精神境界。死神即将向关汉卿垂下无情的帷幕了,而他却如同文天祥一样视死如归,显示了“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的高尚情操。一曲《蝶双飞》: “将碧血,写忠烈,作厉鬼,除逆贼,这血啊,化作黄河扬子浪千叠,长与英雄共魂魄!”真是气贯长虹。是共同战斗凝成的友情使关汉卿和朱帘秀结成“生死鸳鸯”, “俺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床死同穴;待来年遍地杜鹃红,看风前汉卿同姐双飞蝶。相永好,不会别”。这里, “铁板铜琶”远胜“绣户娇语”,飞扬着壮烈、乐观的光彩。
戏剧的集中特性,使田汉能够借着“写不写”、 “演不演”和“狱中情事”两段,将关汉卿置身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中。剧作家本着真实的历史精神,突出人物“一管笔在手,敢与孙吴斗”的戏剧家的特点。全剧的第八场发挥着“高潮统率人物性格”的能量,充足丰满的戏剧场面,以其谨严的逻辑力量凸现了关汉卿“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的性格。
烘托和反衬,是《关汉卿》整体构思中的精华所在。朱帘秀自有其独立的价值,但在全剧中她几乎是作为一个民众的代表出现的。她有力地烘托着关汉卿,恰如对峙的双峰,互比着苍翠崚嶒,映衬着关汉卿性格中的道义美,并且也揭示了关汉卿斗士性格的深厚基础。白和甫与关汉卿两人面对着相同的社会矛盾和斗争,但他们有着迥然不同的人格。在剧本中,剧作者处处以白和甫的“卑俗”与关汉卿的“高洁”相对比,以白和甫的寡廉鲜耻与关汉卿的坦荡磊落相对比,以白和甫的“逢场作戏”与关汉卿的“铮铮铁骨”相对比。这种艺术反差,反映了剧作家寄托在他的主人公身上的感情和倾向,更有力地反衬着关汉卿凛然的人格力量。
《关汉卿》保持着田汉惯常的诗剧风格,因而给关汉卿这一形象平添了浓郁的诗情和浪漫主义色彩。《蝶双飞》的插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得以饱满地表现,它们抒发了关汉卿对生活的感受,倾吐了他对友情的衷肠和斗争的渴望。全剧末尾“芦沟折柳”,本是生离的场面,但田汉一扫传统的写法他依然重视着抒情,但不再是悲悲切切的离情别绪,——“车马天南地北,师弟们月缺花飞,说什么饯行杯,尽都是血和泪!才知道光明可贵,痛光明常被阴云忌。我们要唱到底,请多把本儿相寄”。《沉醉东风》的意绪,那种高昂的风彩,是剧作家最动情的地方,同时也以诗情渲染了剧情,慷慨悲歌,震人胸臆,从而也突出了关汉卿情深谊长、斗志弥坚的精神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