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注释与鉴赏

南朝梁·萧统

得疏^①。知须《诗苑英华》及诸文制。发函伸纸，阅览无辍。虽事涉乌有^②，义异拟伦^③，而清新卓尔，殊为佳作。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④。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⑤，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⑥。观汝诸文，殊与意会。至于此书，弥见其美： 远兼邃古，傍概典坟^⑦，学以聚益，居焉可赏。

吾少好斯文，迄兹无倦。谭经之暇，断务之余^⑧，陟龙楼而静拱^⑨，掩鹤关而高卧^⑩。与其饱食终日，宁游思于文林。或日因春阳，景物韶丽，树花发，莺鸣和，春泉生，暄风至。陶嘉月而嬉游^⑪，藉芳草而眺瞩。或朱炎受谢^⑫，白藏纪时^⑬，玉露夕流，金风时扇，悟秋山之心，登高而远托;或夏条可结，睠於邑而属词^⑭，冬雪千里，睹纷霏而兴咏^⑮。密亲离则手为心使^⑯，昆弟晏则墨以欢露。又爱贤之情，与时而笃，冀同市骏^⑰，庶匪畏龙^⑱。不如子晋，而事似洛滨之游^⑲;多愧子桓^⑳，而兴同漳川之赏。漾舟玄圃^㉑，必集应、阮之俦^㉒，徐轮博望^㉓，亦招龙渊之侣^㉔。校核仁义^㉕，源本山川。旨酒盈罍^㉖，嘉肴溢俎^㉗。曜灵既隐^㉘，继之以朗月，高舂既夕^㉙，申之以清夜。并命连篇^㉚，在兹弥博。

又往年因暇，搜采《英华》，上下数十年间，未易详悉，犹有遗恨。而其书已传，虽未为精核，亦粗足讽览。集乃不工，而并作多丽^㉛。汝既须之，皆遣送也。某启。

[注释]① 疏： 指湘东王萧绎的书信。② 乌有： 汉司马相如作《子虚赋》，假设乌有先生与子虚互为问答，用乌有表示“无”，没有的事物。这里意为谬承赞誉。③ 义异拟伦： 指文章主旨不同于仿效。拟伦： 比拟同辈。④ “夫文典”二句： 文章典雅就容易妨碍朴质，华丽则有伤于轻浮。典： 典雅。野： 朴野，朴质。丽： 华丽。浮： 轻浮。⑤ 文质彬彬： 文采与实质配合均匀适当。⑥ 恨： 遗憾。未逮： 不及。⑦ 典坟： 古书有《三坟》、《五典》，后用以泛指古代典籍。⑧ 断务： 裁断事务。⑨ 龙楼： 雕龙之楼，指帝王宫殿。⑩ 鹤关： 又称鹤禁，指太子所居之处。传说周灵王太子晋乘鹤成仙，后称太子所居为鹤关。⑪ 陶： 喜悦。嘉月： 美好的月份。⑫ 朱炎： 夏日。⑬ 白藏： 秋季的代称。秋露色白，收藏之时。《尔雅·释天》：“夏为朱明”，又“秋为白藏”。⑭ 於(wū)邑： 忧悒郁结。属词： 作诗写文章。⑮ 兴咏： 兴起咏叹，亦指起兴作诗文。⑯ “密亲离”句： 亲人离别，则执笔言心，叙述离别之情。⑰ 冀同市骏： 希望像燕昭王千金市(买)马那样渴求贤才。⑱ “庶匪”句： 庶： 希望。匪： 通非，龙： 此指叶公好龙。⑲ “不如子晋”二句： 据《后汉书》注，周灵王太子晋，好吹笙作凤鸣，游伊洛间，道士浮丘公接上嵩山，后举手谢时人，乘鹤而去。昭明虽好游宴，而不事求仙，故云。⑳ 子桓： 魏文帝曹丕，字子桓。漳川： 漳水。曹丕与建安七子曾多次在此聚会。㉑ 玄圃： 园名。梁武帝萧衍曾于玄圃内讲述《五经讲疏》。一说仙人所居，相传在昆仑山上。此为借喻之词。㉒ 应阮： 指魏时文学家应玚、阮瑀。俦： 辈。㉓ 徐轮： 车慢行。博望： 指博望苑，接待宾客之处。㉔ 龙渊： 宝剑名。比喻杰出的人才。《后汉书·韩棱传》载有肃宗尝赐诸尚书剑。以棱渊深有谋，故得龙渊剑。㉕ 校核： 考核。㉖ 罍(léi)： 古代一种盛酒的器具。㉗ 俎(zǔ)： 古代祭祀设宴用来装牲口的礼器。㉘ 曜(yào)灵： 太阳。㉙ 高舂： 傍晚时分。㉚ 连篇： 连句成篇，指作文。㉛ 多丽： 多华丽之作。

[作者]萧统(501—531)，字德施，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梁武帝长子。武帝天监元年(502年)，立为太子。三十一岁时荡舟落水，得病而逝，谥号为昭明，世称昭明太子。雅好文学，不蓄声色，性宽和，喜愠不形于色。曾招聚文学之士，编集《文选》三十卷，上自周秦、下迄齐梁，除无名氏外，凡一百二十九家约七百篇，对后代文学有很大影响。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昭明太子集》。

[鉴赏]齐梁时期，影响后代文坛的许多大著作纷纷涌现： 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本信作者的《文选》等等，他们从各个角度对中国历代文学的成就和艺术上的得失加以总结，或探讨源流，掇拾英华;或辨别体制，研究方法，成为我国文学理论的大发展时期。萧统在这封给弟弟萧绎的信中，除了以较多的篇幅谈自己爱好文学的雅趣之外，最著名的还是作关于文质问题上的论述：“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这段源自《论语》的理论一直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中的重要命题。文章若过分质朴、鄙俗，那会令人索然无味，缺乏感染力，如孔子所讲“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若过分靡丽繁冗，又会为文所累，使文风暗昧不清。只有文质并举，才能做到体约而不芜，文丽而不淫。梁代文风，日益浮靡，萧统的提法，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