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友书·答吕毉山人书》注释与鉴赏

唐·韩愈

愈白： 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②。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③。如仆者^④，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⑤。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乱圣人之宗^⑥，后生习传，杂而不贯^⑦。故设问以观吾子： 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⑧。

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⑨。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候人主意。故天下靡靡^⑩，日入于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

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门^⑪。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⑫，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⑬。议虽未中节^⑭，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⑮，灼灼明矣^⑯。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⑰，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愈顿首。

[注释]① 山人： 隐居山林之人。② 信陵： 信陵君魏无忌。战国四公子之一。他礼贤下士。魏有隐士侯嬴，信陵君备车迎接。侯嬴穿着破衣直上车坐上座，毫不谦让。信陵君替他拉住缰绳，甚谦恭。③ 取士： 争取和接待贤士。倾天下： 使天下人倾倒他，佩服他。④ 仆： 对自己的谦称。⑤ 未砻磨以世事： 未经世事磨炼。砻磨，比喻锻炼。⑥ 宗： 本源，主旨。⑦ 杂而不贯： 庞杂而不能以圣人之道一以贯之。⑧ 市于道： 把交友之道，当作交易，来扩张声势。⑨ 进士、明经： 唐代考试科目的名称，进士以诗赋为主，明经以通经学为主。卿大夫之世： 指其子孙靠先人门荫入仕。⑩ 靡靡(mǐ mǐ)： 相随顺。意为缺乏主张，随风而倒。⑪ 率然： 贸贸然。⑫ 得此： 此指上文宾主之道。⑬ 汲汲： 心情急切的样子。⑭ 未中节： 不合节奏，比喻议论不尽恰当。⑮ 阿(ē)曲： 逢迎巴结。⑯ 灼灼： 鲜明貌。⑰ 三浴而三熏之： 再三熏香沐浴，表示以礼待人，十分尊重。鲁缚管仲与齐，齐受之。三熏三浴之。熏： 以香涂身。

[作者]韩愈(768—824)，唐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市西)人。自谓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贞元进士。曾任国子博士、刑部侍郎等职，因谏阻宪宗迎佛骨，贬为潮州刺史。后官至吏部侍郎。卒谥文。政治上反对藩镇割据，思想上尊儒排佛。反对六朝以来骈偶文风，倡导古文运动，影响深远，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其诗力求新奇，对宋诗影响较大。有《昌黎先生集》。

[鉴赏]韩愈一生，好为人师，亦善提携后进。当时，凡经韩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故弟子李翱、皇甫湜等均以师显;友者如孟郊、张籍等亦因韩之推扬褒奖，名重一时。当时不少文人雅士奔走于韩门之下。吕毉因未受到韩愈重视，作书发难，韩则写信以答。吕毉以战国信陵君为例见责，韩愈针锋相对以信陵作答。文章开篇，立意便出人意表，世人皆以信陵君为识才之贤人，而在韩愈眼中只不过是为追逐天下之美名耳，并非真想培养对社会有用之才。这样自创新说，不仅扫却吕毉立论的基础，亦使文势陡然为之振起。文中韩愈又用先抑后扬之法，抑吕毉之狂简轻躁，又肯定其不阿曲事人的品德，最后在轻轻地抚慰中了结。人评韩文“猖狂恣睢”“浑浩流转”，在此尺牍小品中，亦能见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