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十分孤勇,赴无归命局,明朝邀少年同醉,白头人间何处你。
——题记
“传高渐离入殿——”
我拿起相较平日更沉重些的筑,应声入内,徐步走向大殿中央,向那天地至尊之人行礼:“参见陛下。”“渐离今日为何身着一袭白衣?”那端坐龙椅之人向我发问。“启禀陛下,以此祭奠一位故友。”我平静地回复,内心却早已被悲愤填满。“既然如此,朕便准你自奏一曲,以寄哀思。”“谢陛下。”
我便在这咸阳宫之上,在那纵横开阖、一统天下的至尊——秦始皇嬴政的面前,奏起当年的那一曲离歌,那为你而奏的歌。
那时,绿鬓朱颜的你在卫元君不信任的眼光中灰心丧气的离开故国,你相信自己定能被人赏识,却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在榆次,你在盖聂怒目而视下离去;在邯郸,面对鲁句践的怒叱,你只是默然离开。少年轻狂,被冷酷的现实逐渐冰封。那一天,你来到了燕国,灰心的你在集市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行至一隅酒家,你坐下要了一坛酒,一碗一碗饮下的,是才能无处可施的苦涩。“店主人,来一坛酒!”我正落座,却看到了你炽热的目光。
那是苦苦寻觅后,终得知音的喜悦。
“君之名为何?”“荆轲。”那天起,你、你素来交好的狗屠、我,三人常于燕市相聚,击筑扬歌,情到深时,便不禁涕泗横流。喷涌而出的,是那一腔无处挥洒的热血……
……“渐离为何仍不奏乐?”思绪飘回现实,只见嬴政已是面稍有怒色。“陛下,臣这便开始。”我便缓缓奏出那变徵之声——和那一日易水畔为你而奏的乐音相差无几。
经年,秦灭赵,至燕南界。秦军渡过易水,只在朝夕之间。燕太子丹与隐士田光相议对策,田光将你举荐,太子丹欣然应允。此后,你被太子丹敬为“荆卿”,享尽荣华富贵。但是,我从你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被赏识的快乐。“荆卿啊,你既已得太子赏识,享无穷荣华富贵,为何仍郁郁不乐?”“离卿,吾之志向,乃是有朝一日,能在这大势将去之时力挽狂澜,即使是以命相搏,我也在所不辞。”于是,那一天,你向太子提出:“愿得樊於期之首与燕国地图,见秦王,臣便胁迫秦王尽还六国之地,以此报太子。”你既决意以命相赴这无归命局,那便让咸阳宫上匕首刺出的那一刻,青史流芳。
“此匕首,乃赵国铸剑大家徐夫人所造,我重金求来只为赠你。”
“专送我的?甚好!”
“其上剧毒见血封喉,助你刺秦一臂之力。”
“离卿的情义,我铭记于心,生死不忘。”
那一日,太子丹与我们身着白衣,在易水畔为你送行。你祭过路神,便准备上路。“且慢!”我抬起手叫住了你,你回过头来,目光中满是决然。我目光凝滞片刻,垂下抬起的手,咽下刚到嘴边的千言万语。“让我再为你,击一次筑吧。”我凄然一笑。你的目光突然柔和片刻,却仍然充满决心,“那么,我便为你和歌。”
变徵之声,徐徐响起,你随之唱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众人皆垂泪而下。音调一转,慷慨激昂,羽声起,你左手握拳,跨步向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激昂、坚决,人人瞋目,怒发冲冠。歌毕,你便登上车去,不再回头。
旬日,传讯,刺秦之事,未遂!而你,则在那大殿上,人无完尸。岁暮,燕国破。积年,嬴政一统天下。随后,他便宣诏:通缉太子丹和你的门客。我潜藏在宋子城,隐姓埋名,心中痛之切,无人知晓。但我明白:生,才能不忘;死,则万事皆空。我便等待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
后来,我终于被嬴政发现,嬴政怜惜我的才能,免除我的死罪,熏瞎了我的眼睛。我默默无怨地为他击筑,日复一日,终于博得他的信任……
……筑声悲愤起来,嬴政已经完全沉醉在这乐声中。我在这咸阳宫之上,在那纵横开阖、一统天下的至尊——秦始皇嬴政的面前,奏着当年的那一曲离歌,那为你而奏的歌。我边击筑,一点点地边向他靠近,终于,我在百官和当年相差无几的目光面前,用尽全力,将手中灌铅的筑向嬴政掷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你未了却的夙愿,就由我替你完成。
……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后,高渐离以铅置筑中,举筑掷向秦始皇,不中。秦始皇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