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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意象美

第八节

散文的意象美

散文的特点是形散神聚,散文的意象具有画意美,方遒在《写作学新稿》中认为散文有“状物绘景、叙写风情风物”的功能,散文的“诗情间接地附丽于山川名胜、自然景物之中,托物言志、情景交融,往往形成诗一般的意境;或者借物借景,直接让主观诗情从文字中流涌出来”。德国美学家莱辛在《拉奥孔》中提出了诗画异质说,认为绘画是空间艺术,适合于表现静态的景物,诗歌是时间艺术,适宜于叙述动作。朱光潜在《诗论》中指出:“因为诗的媒介是在时间上相承续的语言,如果描写静物,须把本来是横的变成纵的,本来是在空间上相并立的变成在时间上相承续的……诗描写静物时,亦必化静为动,以时间上的承续暗示空间中的绵延……莱辛推阐诗不宜于描写物体之说,以为诗对于物体美也只能间接地暗示而不能直接地描绘,因为美是静态,起于诸部分的配合和谐,而诗用先后承续的语言,不易使各部分在同一平面上现出一个和谐的配合来。”龚光明在《翻译思维学》中认为文学与绘画是异质同构,它表现的是“诗中画”。诗人既“着重‘绘’,即再现大自然的色彩”,又“着力‘画’,即把客体的视觉色彩融化入主体的情愫表现中去,换言之,诗歌的绘画图式是诗人用生理视觉和心理视觉看世界的方式”。

在中国文学中赋是一种介于诗与散文之间的文学体裁,其特点是铺陈描摹,词丽句工,节奏鲜明,“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叠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刘熙载《艺概》),“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陆机《文赋》)。朱光潜在《诗论》中认为赋是状物诗,“宜于写杂沓多端的情态,贵铺张华丽”,它“大半描写事物,事物繁复多端,所以描写起来要铺张,才能曲尽情态。因为要铺张,所以篇幅较长,辞藻较华丽,字句段落较参差不齐,所以宜于诵不宜于歌。一般抒情诗较近于音乐,赋则较近于图画,用在时间上绵延的语言表现在空间上并存的物态。诗本是‘时间艺术’,赋则有几分是‘空间艺术’”。赋包含丰富的意象,具有强烈的感官美,其表现意象美的方法包括暗示、化美为媚等。

暗示就是“描写美所产生的影响”。《庄子·齐物论》里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中国文学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间接含蓄地描写美人的姿色。化美为媚就是化静态的美为流动的“媚”。皎然在《诗评》中认为诗歌应“状飞动之趣”,司空图把“流动”美列为二十四种诗品(意境)之一。《诗经·卫风》描绘美人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这是静态描写,然后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位明眸善睐、眉目传情的美人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散文的意象美融合了画意与诗情,优秀的散文在景物描写中融入了深刻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传达了深刻的人生哲理,达到了人生哲学的高度。近代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附辞》中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景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宋朝文学家欧阳修在《秋声赋》里表达了对自然和人生的感悟: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物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在一个寒冷的秋夜,作者正凝神读书,忽然屋外狂风呼啸,如巨浪咆哮。书童到屋外察看,原来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声音,这让作者陷入了沉思。秋天是收获的时节,也是万物开始凋落衰败的季节,大自然的“色、容、气、意”都给人一种萧条寂寥、冷清肃杀的感觉。与秋色、秋容、秋气一样,秋风也带给人一种秋意,让人感到凄清冷冽。秋风来临前大自然花草繁盛,林木葱茏,而秋风袭来时则花草凋零,林木枯败。在秋季,大自然的生命之气开始枯竭衰亡,只剩下“余气”,所以万物凋落。在作者看来,秋天是时间中的“阴”、“象”中的“兵”、“五行”中的“金”,所以会使人感到凄清冷冽。作者由秋天联想到了音乐中的“商”音、“夷”律,“商”与“伤”、“夷”与“戮”分别谐音,使人想到“物既老而悲伤”、“物过盛而当杀”。在秋季,花草林木虽凋败枯萎,但它们没有灵性,感觉不到悲伤和痛苦。而人富于感情,人年轻时气血旺盛,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发亮,但他一生要为无尽的琐事操劳烦心,殚思竭虑,所以到年老时气血衰竭,形容枯槁,满头白发。深秋是一个草木凋败、气象肃杀的季节。在作者看来,在深秋天地之气衰竭,所以万物衰败。草木没有灵性,虽凋零枯萎,却感受不到深秋带给人的悲凉伤感的情绪。人为万物之长、天地之灵,人在气血旺盛的青年时代为无数世事劳神忧心,到年老体弱时元气耗尽。在风烛残年的人生之秋,人难免会感到忧伤和悲凉,来年春日天地之气将重新变得充实丰盈,凋零的草木会重获生机,而人的生命之气一旦枯竭就再也不能重新勃发,这就更让人感到伤心和凄凉。草木荣枯盛衰,大自然周而复始,而人生易老,青春不再,在肃杀的深秋中作者对人生苦短有了深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