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美学基本理论·审美知觉

知觉与感觉不同的地方在于：感觉是对事物个别特征的反映，而知觉却是对于事物的各个不同的特征——形状、色彩、光线、空间、张力等要素组成的完整形象的整体性把握，甚至还包含着对这一完整形象所具有的种种含义和情感表现的把握。

在心理学初创时期，学者们误认为，人所知觉到的整体是各感觉要素拼凑起来的或加在一起而形成的一种结构，就象房屋是由砖、水泥、木料、钢筋建成的结构一样。随着心理学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知觉活动远比这种简单的相加复杂得多，它并不是被动地将各种感觉要素加在一起，而是以一种主动的态度去解释它和理解它，即使是眼前的刺激物相同，具有不同的期望的人也不会从中看到相同的物象。美国有名的艺术心理学家冈布里奇曾经提到过各个原始部族的人对夜空中的狮子星座的知觉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现象。冈姆布里奇发现，这同一个星座，不同部族的人却可以从中看到不同的形象，有的部族总是把它看成一只白羊， 有的部族则把它看成是一头狮子，还有些部族把它看成是蝎子、公牛等等，而南美的印第安人则把它看成是一只龙虾。冈姆布里奇举的这个例子证明，人的知觉与心中的某些“图式”确实是有关系的，经常与狮子接触的部族决不会把它看成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蝎子，而经常与水中的龙虾接触的部族也不容易把它看成是一只旱地上的白羊。 “期望”在知觉中发挥重要作用，在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欣赏中更为明显。京剧舞台上时常出现的那根马鞭，假如把它放在房子的角落里，它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鞭子，但当它出现在正在表演的演员手中的时候，它便成了一匹马。中国国画中画荷花叶子用的墨汁，放在别的场合，它只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黑颜料罢了，但一当它出现在国画中时，就立刻变成了碧绿的了。凡此种种都证明，人的知觉决不是象照相机那样，仅仅是一种被动的复制活动，而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反映，过去的经验会在心中积淀成种种“图式”，而某些特定的期望(由环境和目的性行为造成的)又会决定究竟去选择哪些图式。这种“期望”和“图式”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支配着人的知觉活动，使人的知觉选择某种事物的一个方面或几个方面，而抑制和舍弃它的另外一些方面;使某些方面突出、鲜明、生动、活泼，而使另一方面模糊、沉寂或消失。

审美态度中的知觉活动既有同普通知觉活动相似的地方，又有与它不同的地方。同普通知觉活动相同的地方在于：它同样也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活动，其中同样也包含着选择、解释作用和情感作用;同普通知觉活动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期望”和加强这种期望的内在“图式”不是和实用的目的联系在一起，而是与他所认识到的特定时期、特定文化背景和特定阶级的情感生活模式联系在一起。如果对象的外在形式合乎他所认识到的那些情感生活模式，对象本身的感情形态——形体外貌、色彩线条等——就会获得充分的注意、观察、揭示和暴露。这种注意和观察不是一种认识判断，而是内在情感模式与外在形式的契合，因为它并不满足于判断出这是一棵树，那是一座房子;这是一个人，那是一个动物。它不是按照人和非人、动物和植物、有机物和无机物、有用之物和无用之物去对各种事物的归类，而是按照它们的形式中揭示的情感表现性去对它们进行归类，“枯藤、老树、昏鸦”虽则是三种完全不同的事物，但由于它们的感情表现性质相同，所以诗人就把它们排列在一起了，而雄鹰、麻雀、乌鸦虽则都是鸟类，但在情感表现上却毫无共同之处，如果硬要把它们放在一起，就给人造成一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审美知觉不是知识的判断，不是科学的归类，而是透过事物的形式达到对它们的情感表现的把握。只有当人们看到一座挺拔险峻的山峰时，立即能够感到它的狰狞可怕或威严崇高;看到一条潺潺的小溪时，立即感到它的欢快和生机;看到黑云压城的景象时，感到威胁和压抑;看到滔滔东流的大河时，感到岁月的流逝和历史的无情;这些才是审美的知觉。美审知觉在表面上是迅速地和直觉地完成的，但在它的后面却隐藏着观察者的全部生活经验，包括它的信仰、偏见、记忆、爱好，从而不可避免地有着想象、情感和理解的参与。

现代心理学中揭示的“差异原理”证明，人的知觉能力和敏感性不仅与上述诸种因素有关，还与眼前的“图式”与心中熟悉的“图式”之间的差异程度有关。心理学家舒帕尔·卡格安在观察儿童的行为时发现，在那些十分熟悉的事物面前，儿童们总是表现得心灰意懒，毫无兴趣，而当把那些他完全不熟悉的事物放在面前时，他们便显得无动于衷，只有那些与他们熟悉的事物有所不同，但又可以看得出与它们有一定联系的事物，才能真正吸引他们。这就是说，只有那些不是与心中的图式完全雷同和完全无关的形式，即与内在图式具有一定差异的图式，才能引起人的敏锐的知觉。“差异原理”不仅适用于普通知觉，同样也适用于审美知觉。电台上如果每天都在重复同一支曲子，就会使我们产生听而不闻之感;美术馆里展览出一种完全不为我们所熟悉的绘画，则会使我们有视而不见之意;只有那些在我们熟悉的传统中经过大胆创新的艺术形式才会引起我们极大的兴趣和敏锐的知觉。

知觉是一种主动的探索性的活动，也是一种高度的选择性的活动，它既涉及着外在形式与内在心理结构的契合，也包含着一定的理解和解释。知觉就象是一只无形的手，它总是在探索着和触摸着，哪儿有事物的存在，它就进入哪里;一旦发现了适合它的事物之后，它就捕捉它们，触摸它们，扫描它们的表面，寻找它们的边界，探究它们的质地，反省它们的意义。而审美知觉(即处于审美态度中的知觉)的最终目标就是创造和引向一个独立的审美世界，这就是丰富浩翰的外部世界与曲折深邃的内部世界融为一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