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姑娘芭拉·聂姆佐娃》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芭拉是捷克小山村中一个平凡的农家女孩。她出生后不久,妈妈就突然去世了,从此她便被看作是不祥的象征。在周围人异样、嫌恶的眼光中,芭拉和深爱着她的爸爸相依为命,长成为一个健康、勇敢、正直、胆大的“野姑娘”。芭拉热爱劳动,单纯善良,不管周围的人如何戏弄她,她依然真实坦荡地过着自己热爱的生活,并以自己的善良和真诚,和贵族小姐埃尔什卡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在埃尔什卡的爱情受到阻挠,即将被迫嫁给总管的危急时刻,芭拉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上演了一出“装鬼”的好戏,逼退了贪婪丑陋的总管,维护了朋友的幸福。虽然芭拉为此受到了重罚,但她的勇敢行为也为自己赢得了纯真的爱情和周围人真诚的祝福。

【作品选录】

一年以后,他们生了一个女孩儿,取了个跟妈妈同样的名字,也叫芭拉。起初,当雅古普听到他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时,感到很不高兴。但接生婆一个劲儿地安慰他,说他的女儿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他才高兴起来。小女儿出世没过几天,雅古普家里就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一天中午,隔壁一位大娘顺便过来看看产妇,发现她躺在炉灶旁边,昏迷不省人事。大娘吓得大叫起来,左邻右舍的大婶们和接生婆都跑来了,才把芭拉救活过来。她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芭拉忘记产妇不该在中午和敲过晚祷钟后走出房门的禁忌,而跑到厨房为丈夫做午饭了。据她说,她忽然听到呜呜地刮起一阵恶风,两眼直冒金星,有个什么怪物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那是碰上午神啦!”大家惊叫起来。“午神可千万别用自己的孩子把芭拉换走呀。”一位大娘突然想起这事,赶忙向摇篮走去。大家马上围在摇篮边,抱起婴儿,解开襁褓察看。有一个大娘说:“这是午神的孩子呀,瞧,她的眼睛多么大呀!”另一个大娘接着说:“孩子的头也顶大!”第三个大娘却认为婴儿的腿长得太短,每个大娘都指出了一些特别的地方。妈妈听了这些话害怕起来,但是有主意的接生婆仔细地看了看婴儿,一口断定这是芭拉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然而还有一些大娘仍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这孩子是被午神偷偷地换过了。

从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以后,雅古普的老婆一直没有恢复健康,长期生病,几年之后就去世了。只剩下雅古普和他的女儿孤零零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有人多次劝他为了照顾小女儿应该续弦,但他没有听从这样的劝告,就像喂养小羊羔似的精心抚养自己的小女儿。可怜他一个人孤苦伶仃,里外操劳,好不容易才把女儿拉扯大了。当芭拉稍微长大点时,小学老师叫雅古普送孩子上学念书,虽然他认为念书、写字是无用的事情,但他还是听从了。芭拉上了一个冬季的学,但一到春天开始放牧和种地的时候,雅古普缺少她就不行了。好在从春天到秋天学校大部分时间都锁着门,因为老师跟孩子们一样也得下地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

第二年冬天,芭拉已经不能再上学了,她必须去学纺纱织布。等到芭拉年满十五岁的时候,无论比力气还是比个头,全村没有一个姑娘能比得上她。她的骨骼粗大,肌肉结实,但身材长得很匀称。她行动敏捷得像鲇鱼。她的皮肤黝黑,一半来自天生,一半由于风吹日晒,因为即使在酷热的夏天,她也从来不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用头巾遮着脸。

芭拉的头看起来显得有点大,这是因为她长满了一头厚厚的乌黑头发,又长又粗就像马鬃。她的前额低平,鼻子短圆,嘴长得稍微大些,但她那微翘的嘴唇显得十分健康,鲜红似血。她还有一口宽大、结实和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长得最美;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招来人们无穷无尽的嘲笑。村里人讽刺她长着一双“牛眼”。她的眼睛非常大,眼珠呈浅蓝色,像矢车菊一样美丽,睫毛又黑又长,两道弯弯而又浓黑的眉毛横卧在眼睛上方。芭拉生气的时候,她的脸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而那双眼睛却像是从云缝里露出来的一线蓝天。

不过芭拉生气的时候很少,除非有小伙子骂她长着一双牛眼睛,那时她会大发脾气,两眼气得直冒火星,甚而放声大哭。可是雅古普却常常劝她说:“傻丫头,你理这些话干吗,我也是有一双大眼睛呀。就算是牛眼睛吧,那又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哑巴畜生比他们待人还和善些呢!”他说话时往往还用棍子指指村子那边。

后来芭拉长大了,又有力气,小伙子们才不敢再欺负她了,因为她对每一个侮辱都要马上给予还击。就是力气大些的小伙子们也打不过她;如果她的力量不敌,就用灵活的技巧取胜。她总是用这样的方法争得安宁。

总而言之,芭拉的性格是非常独特的,无怪乎左邻右舍的大娘们要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了;因为她们无法解释这姑娘的性格,便又一口咬定芭拉是什么“午神的孩子”,即使不是,那么午神一定也是把她置于自己的魔力之下了。

这种说法完全可以解释和原谅这个姑娘的所作所为,但其结果是村里的人不是嫌恶她,便是害怕她,只有少数几个人真正地喜欢她。谁想惹芭拉生气,就喊她“野姑娘芭拉”;但如果有人以为这个绰号比其他绰号更能激怒芭拉,那他就大错而特错了。其他绰号更能使她生气,唯独对这个绰号她毫不在乎。芭拉虽然从小就从孩子们那里听到过关于午神、夜神、水鬼、林妖、鬼火、妖魔和鬼怪的种种传说,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芭拉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带她去放牧,她整天跟牧犬莉莎一块儿玩,除掉爸爸外,这只狗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了。雅古普不大跟女儿说话,他整天坐着用木头雕东西,偶尔才抬起头来看看牛群。要是有一只奶牛或者牛犊离了群,他就叫莉莎去赶回来,狗能出色地完成这项任务。在必要的时候,他自己才站起来追赶牛群。当芭拉长大些时,她常常跟在莉莎后面跑,要是有只奶牛想用鼻子闻闻这小姑娘,那莉莎马上就把奶牛赶走。芭拉再长大些时,就经常代替爸爸赶牛群了。奶牛就像熟悉雅古普的号角一样也听从她的命令,就是连大胆的小伙子们都害怕的凶猛的公牛也听从她的吆喝。

在雅古普赶牛过河洗澡的时候,他让芭拉骑在一只奶牛背上说:“坐好啦!”他自己跟在牛群后面游水。有一次芭拉没有坐稳,掉进水里去,莉莎用嘴咬住她的裙子把她救了出来,爸爸却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于是她问爸爸,怎样才能学会游泳,爸爸便教她怎样用手和脚划水。芭拉牢记住这些要领,便一直泡在水里练习,直到学会才肯上岸。芭拉非常喜欢游泳,夏天从早到晚都泡在河里,她不仅学会长时间地在水面上游,而且还学会了在水底下潜游。芭拉学会这样高超的游水本领,除了爸爸之外,谁也不知道。从清早到深夜,芭拉无时无刻不在河里游泳,从来也没有看见过水鬼;从此她再也不相信这种鬼话,也不怕水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芭拉都在野外生活,夏天她最喜欢睡在敞开天窗的牲畜棚里,一点儿也不害怕,也没有见过什么怪物。有一天她躺在树林旁边牧场上一棵大树下,莉莎也躺在她身边,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流浪汉的故事,说那个流浪汉也是这样躺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下,他想到城堡里去会见美丽的公主,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愿意把自己出卖给魔鬼,他刚一想到魔鬼,魔鬼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如果现在魔鬼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该向他要求什么呢?”芭拉一边暗自问自己,一边抚摸着莉莎的头。“唔,”她莞尔一笑,“我向他要一条隐身大头巾,裹上它时谁也看不见我,我只要说一声,我要上哪儿去,就能马上到那儿。我真想马上到埃尔什卡那儿去。”芭拉这样想了很久很久,但四周静悄悄的,连树叶子也没有动一动。最后她抑制不住好奇心,就低声叫道:“魔鬼啊!”但是魔鬼并没有出现。于是她就一声高似一声地大喊着:“魔鬼,魔鬼啊!”她的喊声响彻了四野。牛群中有一头黑牛犊在抬头谛听着,当它听到又一次叫喊时便离开了牛群,高高兴兴地向树林这边跑过来。可是莉莎这时跳了起来,想履行自己的义务把牛赶回去。黑牛犊看见狗的来势汹汹,惊慌得不知所措地站住了,芭拉这时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别管它,莉莎,小牛很听话,它以为我在叫它呢。”她站起身来,抚摸着这个“魔鬼”的脖子,打那以后,她再也不相信鬼的故事了。

在离河有几百步远的树林旁边有一块坟地。在敲过晚祷钟以后,人们都不敢经过那里,大家纷纷传说着许多关于死人的鬼话,说死人半夜要从坟里爬出来,干些邪恶的勾当。可是芭拉即使在夜里也敢上那儿去,她什么可怕的事情也没有碰到过。她根本就不相信死人会爬出来吓唬人,也不相信死人会在自己的坟墓里狂欢乱舞。

当孩子们到森林里采草莓或黑莓时,他们一碰见蛇,就吓得四散奔逃;假如那条蛇抬起头来,向他们伸出舌头,他们便拚命地向河边跑去,赶在蛇的前面跑到那里,就可以不怕蛇的魔力了。芭拉遇见蛇时从来不跑,她连凶猛的公牛都不怕,哪里还怕什么蛇和蝎子呢。如果她在路上碰见蛇,便把蛇赶走;如果蛇不肯走甚至反抗,她便把蛇打死。有时候蛇并不妨碍她走路,她也就不去惊动它。

总之,芭拉根本就不知道害怕和恐惧;甚至在雷声隆隆、暴风骤雨猛然袭击这个山谷时,芭拉连哆嗦也不打一下。正好相反,当村里人都关窗闭户、点着避雷小蜡烛、吓得浑身颤栗地在祈求上帝息怒的时候,这时芭拉最喜欢站在阶沿上,兴致勃勃地眺望着展现在眼前的四野。雅古普常常跟她说:“孩子,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高兴去看上帝发怒时的天空。”“我喜欢看晴朗的天空,也喜欢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芭拉回答说,“您看哪,爸爸,闪电划破乌云是多美呀!”“别用手指去指它,”雅古普大声喝道,“雷电会切断你的手指的。谁不怕雷雨,他就不敬畏上帝,你难道不知道吗?”“神甫家的埃尔什卡有一次念书给我听,书上说,我们不应该把雷雨看作是上帝的发怒,我们应该赞美上帝的万能。神甫常常说,上帝是最最仁慈的,它就是爱的化身,它怎么会经常对我们发怒呢?我爱上帝,所以我不怕上帝的使者。”

雅古普不爱多说话,所以再也不管芭拉了。可是邻居们看到小姑娘这样大胆妄为,而且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灾祸,就更坚信这孩子是在某种超自然力量的保护之下。

除掉爸爸以外,只有埃尔什卡和约西费克是爱芭拉的,他们的年龄跟她一样大。约西费克是教堂执事的儿子,埃尔什卡是神甫的侄女儿。约西费克个子不高,脸色苍白,长着一头淡黄色的头发,是一个心肠很好而又非常胆小的男孩子。芭拉比他高出一个头。在打架的时候,约西费克常常躲在芭拉的裙子后面,她很勇敢地保护着他,赶走那些无缘无故欺侮他的孩子。因此约西费克非常喜欢她,常常带苹果干给她吃,每逢礼拜六还给她带来白面饼子。在芭拉还很小的时候,有一个礼拜天,约西费克带她到家里去,让她看看自己的小圣坛和他怎样扮演神甫。他们手牵着手走着,莉莎慢吞吞地跟在他们的背后。

白天,所有农民家的大门都是用搭链扣上的,夜里才上门闩;然而神甫家的包着铁皮的橡木大门却日夜锁着,谁要上神甫家,就得先拉门铃。教堂执事家门旁也像神甫家一样装有小门铃,村里的男孩子们打门前经过时,常常推开一条门缝,来听听门铃的响声和教堂执事老婆的咒骂声。如果她老骂个没完时,孩子们就冲着她喊道:“臭娘们!臭娘们!”当芭拉和约西费克走进大门并拉响小门铃后,教堂执事老婆马上跑到前厅,她的长鼻子尖上架着一副眼镜,带着嗡嗡鼻音嚷道:“你把谁带来啦?”约西费克侷促不安地站住了,垂下眼帘,不敢作声。芭拉也低着头一声不响。有一只小猫跟在教堂执事老婆背后跑了出来,它看见莉莎便弓起脊背,鼻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眼睛也放射出凶光来。莉莎起初也呜呜地哼着,然后就狂吠着向小猫扑去。小猫逃到橱柜底下藏起来,当莉莎也追到那里时,小猫一个箭步跳上了摆有几个陶瓷罐子的碗架上。它逃到那里算是安全了,但是愤怒却使它身上的每根毛都倒竖了起来。莉莎也笨拙地跳上碗架,汪汪大叫着,简直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教堂执事闻声跑了出来;当他看见这一乱糟糟的场面、正在打架的两个小冤家和他那怒气冲冲的老婆时,便勃然大怒起来,打开大门向孩子们大声吼道:“你们带着这个鬼东西给我滚出去!”芭拉没有等人家说第二遍,就叫唤着被教堂执事用藤棍毒打了一顿的莉莎,像背后着了火似的飞快地逃了出来。约西费克叫她回来,可是她摇着头说:“你就是给我一头奶牛,我再也不上你们家来了。”虽然约西费克求了她很久,并且向她许愿说,只要她把狗留在家里不带来,他妈妈会好好招待她的,但她仍然不肯去。后来她真的没有去过。打那以后,芭拉再也不喜欢教堂执事大娘了,再也不尊敬她了,但她和约西费克的友谊却仍然亲密如初。

原来芭拉以为教堂执事跟神甫一样是个大人物,对他非常尊敬,因为他平常的穿着同神甫一样,在教堂里目空一切,神气活现,如果他打了一下哪个在教堂里顽皮的男孩子的后脑勺,那孩子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当邻居们想求神甫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总是先找教堂执事商量。“教堂执事一定是个大好人哪,”小姑娘常常这样想,但从他无礼地把她赶出大门,把莉莎打得汪汪直叫,使它用三条腿跛着回家以后,当她再遇见他时,心里便暗暗地骂道:“你才不是一个好东西呢。”

礼拜四和礼拜天,埃尔什卡请芭拉上神甫家去玩时,气氛就完全两样了。只要门铃一响,女佣人就马上开门让姑娘们进来,连莉莎也放进来,因为神甫家的狗跟它已是老朋友了。于是两个小姑娘悄悄地走进女佣人住的房里,爬到炉台上去玩,原来埃尔什卡的玩具和洋娃娃都放在那里呢。神甫已经是个老年人了,通常坐在放着鼻烟盒和蓝手帕的桌子后面的一条长凳上,头靠着墙壁打瞌睡。芭拉只有一次碰上他没有打瞌睡,便跑上前去吻他的手,他抚摸着她的头说:“喏,你真是个乖孩子呀。孩子们,你们去玩吧。”神甫的妹妹佩萍卡小姐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平时虽然跟邻居大娘们唠叨起来就没个完,但跟芭拉却不爱多说话,然而在吃茶点时她总是把比给埃尔什卡要大些的、涂着蜂蜜的面包或者甜面包分给芭拉吃。

佩萍卡小姐是个又矮又胖、面色红润的女人,下巴上长着一个疣子,眼睛总是泪汪汪的。不过据她自己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很漂亮的,而教堂执事对这一点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加以确认。佩萍卡小姐穿着一件贵族式的长连衣裙,上身罩着短坎肩,下身围着带有大荷包的大围裙,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她的灰白色头发总是梳得光溜溜的,一丝不乱,平时头上戴着镶有黄色花边的褐色头巾,礼拜天却戴上镶有褐色花边的黄色头巾。佩萍卡小姐平时总是忙于家务或田间劳动,或者纺纱,或者戴上眼镜缝缝补补,礼拜天午饭后也打一会儿瞌睡;晚上做过祷告以后,她喜欢跟哥哥和教堂执事玩玩纸牌。她很少管神甫叫“哥哥”,通常都叫他“神甫”。佩萍卡小姐是一家的主人,一切家务都得按她的心愿去安排,她说的话,全家都当作是无可争议的真理,她喜欢谁,全家就得跟着她喜欢谁。

埃尔什卡是佩萍卡小姐和神甫的宠儿,埃尔什卡的愿望,也就是佩萍卡小姐的愿望;埃尔什卡喜欢谁,佩萍卡小姐也跟着喜欢谁。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芭拉在神甫家里没有遭到谁的白眼,大家也容忍着莉莎,甚至连非常讨厌狗的教堂执事也几次出于好意想摸摸它,但莉莎却非常厌恶教堂执事,经常对他狂吠。

芭拉在神甫家时总是感到非常幸福。房间里一切东西都闪光锃亮,床铺垫得厚厚的,壁上贴着许多美丽的画儿,靠墙角还放着一个镶着花饰的大橱柜。花园里长满了鲜花、鲜果和青菜。院子里家禽满地跑,牛栏里的奶牛长得膘肥奶足,叫人百看不厌。牧人雅古普最喜欢神甫家的奶牛。在女佣人房里的大烤炉上摆着许多漂亮的玩具,埃尔什卡从来不用泥巴做大饼,她总是用真的东西来玩煮饭,煮好了就吃掉。

芭拉怎能不喜欢这样的家呢?但她最爱的还是埃尔什卡,芭拉有时甚至觉得埃尔什卡比爸爸还亲,即使她住在村外穷人的破房子里,芭拉也愿意去找她玩。埃尔什卡从来没有嘲笑过芭拉,自己有什么好东西,也分给芭拉同享。她常常搂着芭拉的脖子说:“芭拉,我非常喜欢你呀。”“她是非常喜欢我的,可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呀,而且还是神甫的侄女儿。包括学校老师和教堂执事在内,大家跟她说话时都尊称她‘您’,而他们却经常在嘲笑我。”芭拉心里经常这样想着,同时还想以抱吻埃尔什卡来报答她的友情。虽然她很愿意把自己热烈的感情向她表白出来,但她实际上却又羞于这样做。

当她们在草地上追逐而埃尔什卡又把辫子跑散了时,芭拉总是请求说:“埃尔什卡,让我给您编辫子吧。您的头发真是柔软如丝呀,我真喜欢给您编辫子。”当埃尔什卡高兴地答应时,芭拉便给她梳理着那柔丝般的发辫,赞叹着她有一头美发。芭拉给她编好辫子后,还把自己的粗辫子拉到面前来,跟埃尔什卡的辫子比较一番,说:“差别有多大呀!”是的,埃尔什卡的头发好比是黄金,而芭拉的头发却像淬过火的乌钢。可是埃尔什卡并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她希望有一头跟芭拉一样的乌黑头发。

有时候埃尔什卡来找芭拉,当她们肯定没有人看见时,便跑到河里去洗澡。可是埃尔什卡胆子很小,尽管芭拉保证她不会出事,而且扶着她教她学游泳,她还是不敢走到没过膝盖的深水里去。洗过澡以后,芭拉喜欢用自己的粗布围裙给埃尔什卡揩脚,用自己有力的手握住她那白嫩的小脚亲着,微笑着说:“天哪,这是一双多么娇嫩的小脚呀!要是让您赤着脚走路,这双小脚怎么受得了呀!——您看哪!”她说着,便把自己的一只晒得很黑、抓痕累累、脚掌上结了一层厚茧的脚跟埃尔什卡的白嫩的小脚放在一起比较。“你不痛吗?”埃尔什卡摸摸她脚掌上的厚茧,怜惜地问。“脚掌上还没有结一层厚茧的时候是痛的,可是现在就是踩在火星上我也感觉不到啦。”芭拉几乎带着点骄傲的神情回答说,这使埃尔什卡觉得非常奇怪。

这两个小姑娘就这样愉快地在一起玩着,约西费克也常常跑来跟她们一起玩,她们举办宴会时,他必须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拿来,并且做切菜削皮的杂活,她们玩狼游戏时,他就扮羊;玩做买卖游戏时,他就搬运瓦罐。但约西费克做这些杂活时并不感到难为情,因为他非常喜欢跟这两个小姑娘在一起玩。

孩子们到了十二岁,他们童年的欢乐时代便结束了。教堂执事送约西费克进城读书,想使他将来当神甫;佩萍卡小姐送埃尔什卡上布拉格那位又有钱又没孩子的姑妈家去,让她学习城里人的优雅举止,同时也使姑妈不致忘记乡下的亲友。只剩下芭拉孤独地跟爸爸和莉莎在一起生活。

(吴琦、杨乐云译)

注释:

一种认为中午冒犯午神会遭到祸害的迷信。

迷信,点燃神甫摸触过的蜡烛可以避雷。

指雷电。

捷克民间烤面包用的炉灶很大,相当于我国北方乡间用的炕。

【赏析】

《野姑娘芭拉》是鲍日娜·聂姆佐娃发表于1856年的中篇小说。小说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野姑娘”芭拉,热情洋溢地赞美了芭拉的独特个性和优秀品质,并以她为核心描写了生活在其周围的普通捷克人民的生活,真实反映了当时捷克农村的风貌。这篇小说是聂姆佐娃中篇小说中最富有意的佳作,从构思、描写到语言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而在《野姑娘芭拉》发表之前一年,即1855年,聂姆佐娃的长篇小说《外祖母》的发表就已经引起了捷克国内外的强烈反响,成为其创作生涯的巅峰之作。紧随《野姑娘芭拉》之后,聂姆佐娃还发表了《穷人》、《庄园内外》、《善良的人》等一系列小说,深刻揭示了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成为捷克民族在遭受日耳曼民族蹂躏的那个漫长的黑暗时代的一面镜子。在前后这些作品的“夹击”中,《野姑娘芭拉》似乎显得有些“单薄无力”。因为在这篇作品中,没有大悲大喜之事,没有大奸大恶之人,没有类似其他作品中对社会不公与黑暗的控诉,有的只是野姑娘芭拉身上蓬勃昂扬的生命活力和普通捷克人民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它有如一幅徐徐展开的乡村风俗画,彰显着那份“纯粹的美好”。而这也正是这篇小说独特的魅力所在。

野姑娘芭拉是小说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个性十足。首先,在外形上,“她的骨骼粗大,肌肉结实,但身材长得很匀称。她行动敏捷得像鲇鱼。她的皮肤黝黑……头看起来显得有点大,这是因为她长满了一头厚厚的乌黑头发,又长又粗就像马鬃。她的前额低平,鼻子短圆,嘴长得稍微大些,但她那微翘的嘴唇显得十分健康,鲜红似血。她还有一口宽大、结实和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长得最美;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招来人们无穷无尽的嘲笑。村里人讽刺她长着一双‘牛眼’。”如此这般的芭拉,也许算不上漂亮,更算不上完美。但不可否认,芭拉是健康的,是充满生命活力的。而作者在文中赋予了她完美的品质: 勤劳、勇敢、善良、智慧。勤劳的芭拉从小就帮助做牧人的爸爸雅古普放牛、纺纱、操持家务。勇敢的芭拉不惧妖鬼神怪,不怕蛇虫,“芭拉遇见蛇时从来不跑,她连凶猛的公牛都不怕,哪里还怕什么蛇和蝎子呢。”“甚至在雷声隆隆,暴风骤雨猛然袭击这个山谷时,芭拉连哆嗦也不打一下。”“野姑娘”之名由此而来。而善良的芭拉更有锄强扶弱、打抱不平的豪气。“约西费克是一个心肠很好而又非常胆小的男孩子。芭拉比他高出一个头。在打架的时候,约西费克常常躲在芭拉的裙子后面,她很勇敢地保护着他,赶走那些无缘无故欺侮他的孩子。”虽然约西费克尖刻的妈妈对芭拉声色俱厉,可是芭拉依然和他亲密如故,尽力保护着他。而在好姐妹埃尔什卡被丑陋的总管逼婚之时,芭拉更是以其特有的智慧和勇气,上演了一出“装鬼”的好戏,教训了“身肥腿短”、“粗暴无礼”的总管老爷,使好友摆脱了她厌恶的求婚者。最后虽然受到了在墓地过夜的惩罚,但芭拉甘之如饴,毫不惧怕。这样的芭拉怎能不叫人为之喝彩?她真实、坦荡地生活着,尽情挥洒着最“纯粹”的生命张力。

乡村的生活就像草原上的溪水一样静悄悄地流过,既无声响也无喧闹,芭拉就像野花一般迎风招展,肆意地生长。而在她周围的朋友、亲人、村民们也有着他们各自的生活。也许他们不像芭拉一般独特和完美,但这并不能遮盖他们各自的闪光点。埃尔什卡——芭拉最亲密的伙伴,一个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小姐,不忸怩作态,不自以为是,美丽优雅,平易近人,善良淳朴,真心地和芭拉为友。她是作者塑造的另一个“纯粹的美好”。而芭拉的爸爸雅古普,一个地地道道的牧人,平时少言寡语,可是在女儿帮助好友却被罚睡墓地的时候,却勇敢地站在女儿一边,毅然辞去了放牧的工作。质朴的是非观和原始的正义感让他增色不少。如果说芭拉、埃尔什卡、雅古普等形象承担了作者对人性的美好期望,那么教堂执事大娘,还有那些嘲笑芭拉的村民们,就更像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他或她,如此熟悉与亲切。他们或市侩或尖刻或无知或世故,但在芭拉受到在墓地过夜的惩罚时,大家都帮她求情,甚至连一向嫌恶她的教堂执事大娘都情愿饶恕她。而在芭拉欢欢喜喜结婚时,“大家都跑来跟芭拉言归于好,连教堂执事大娘也跑来祝她幸福。”村民们在关键时刻的友好举动,闪烁着人性温暖的光辉,以往的嫌隙就像是孩子的闹剧般随风而逝。

在小说的最后,作者一如既往地借用童话的手法,即用真、善、美战胜假、恶、丑的手法来安排结局。芭拉找到了幸福的归宿,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如此纯粹美好的人们在风景如画的村庄里真实坦荡地生活,这样的图景怎不叫人羡慕与神往?

也许读者会对如此完美的人物和结局或多或少产生一些质疑,毕竟现实生活充满了太多的遗憾与不如意。但是聂姆佐娃热爱自己的人民,她真诚地希望劳苦大众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再华丽的言语都无法尽诉作者炽热的爱国之情。那么就让我们相信那完美的存在吧,相信并祝福那些善良、淳朴、憨厚的人们在洋溢着人情温暖和乡土气息的土地上,享受那如灿烂阳光般纯净、光亮的生活。

(王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