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贝尔在马孔多观雨时的独白·马尔克斯

【作品提要】

我是伊萨贝尔,在马孔多小镇的家里,和亲戚们住在一起,过着与世隔绝、平淡无奇的生活。星期天散弥撒之后下起了雨,雨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到星期三洪水暴发,后来就记不清时间了,再往后雨仿佛下了无数个小时才停了。但日子已经全部乱套,时间似乎停滞不前,心情也坏到了极点。开头还为七个月酷热的结束而兴高采烈,后来又变得和漫漫长暑时一样无聊腻味。更可怕的是,洪水带来了死亡,除了淹死的人畜,洪水还冲毁了墓地,死尸漂上了街头。在雨水围困和封塞造成的荒芜不堪、死气沉沉中,活人个个像是幽灵,我最后也觉得自己死了。

【作品选录】

星期天散弥撒时,冬天匆匆降临了。星期六晚上还热得透不过气来呢,直到星期天早上人们也没想到会下起雨来。望完弥撒,我们女人们还没撑开阳伞,一阵黑风便铺天盖地而来,打着旋儿扬起灰尘和五月的树绒。有人对我说:“这是雨前风。”其实,这我早就知道了,那还是我们走向前厅,我觉得肚子上一阵发黏而打冷颤的时候。男人们一手捂着帽子,一手拿着手帕,挡着风沙跑到附近的房子里去。这时,雨下起来了。天空宛如灰色的胶冻,悬浮在我们头上。

这天上午的其余时间,我和继母坐在扶栏边,正为花盆中的迷迭香和晚香玉在雨中恢复了生机而感到高兴,它们经过七个月的酷暑热尘早已干渴难熬了。中午时分,地上的喧嚣停歇了。泥土的气息、苏醒了的花草树木的气息同清新健康的雨中迷迭香的气味混在一起。午餐时我父亲说:“五月下雨是风调雨顺的兆头。”透过如丝的细雨,面带微笑的继母对我说:“这话你听传道时听到过。”父亲笑了。这顿午饭他胃口特别好,甚至饭后还乐于来到扶栏边消食。他一声不响,虽闭着眼,但没睡觉,仿佛让人相信他在睁眼做梦一样。

整个下午都在一个劲儿地下雨。四周十分安谧,只听见雨点儿落下来的声音,就像整个下午都在乘火车旅行一样。连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们为这场雨太动感情了。星期一清晨当我们去关门,以便挡住院里断断续续刮起的刺骨寒风时,这种感情达到了最高峰。到了上午,这感情仍然有增无减。我和继母重新观赏起园中的景色。五月里粗糙、褐色的泥土,经过一夜,变成了黑乎乎、软绵绵、像家用肥皂一样的东西。一股水流开始从花盆之间淌出来。“我看这一夜,盆里水都贮满了。”继母说。我发现她已收敛了笑容,昨天的喜悦已转为恼火和厌烦。“我看也是,最好让仆人们趁雨停时把花盆搬到走廊来。”他们立即照办,可雨越下越大,像一棵参天的大树,遮盖着树木。父亲仍呆在星期天下午他坐的那个地方。可是他没谈论这场雨。他说:“我昨晚上大概没睡好,今儿早上起来,脊梁骨生疼。”他在那里,背靠扶栏坐着,脚跷在一张椅子上,脸转过去对着空荡荡的花园。直到下午他还不吃午饭,只是说:“这雨像是要没完没了地下下去了。”这时,我想起了那些炎热的月份,想起了八月,想起了那些漫长难熬的午睡,那阵子真是热死人了。我们汗水淋漓,衣服紧贴身上,听着外面没完没了的嗡嗡声,无声无息地挨着呆滞的时辰。我看着被雨水冲刷的墙壁和让水泡涨的木头榫接处,望着首次这样光秃秃的小花园和那墙角下的茉莉花架,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看见脊梁疼痛的父亲坐在摇椅里,斜靠在一个枕头上,目光忧郁,茫然地望着这场乱纷纷的雨。我想起了那些八月的夜晚,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地球围绕着它那千百万年生了锈的,并且不上油的轴心转动的声音。刹那间,我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的恐惧。

像星期日一样,星期一整天都在下雨。然而此刻雨却像是下成另一个样子。因为某种异样的、痛苦的东西在我心中产生了。下午,我旁边一个声音说:“这雨下得真烦人。”我不用回头看,便听出这是马丁的声音。我知道是他坐在我旁边说话,口气冷冰冰的。自从去年十二月那个阴暗的早晨他成为我丈夫以来,他这种腔调就没有变。从那时起,五个月过去了。现在,我将要有孩子了,而马丁却坐在我旁边说这雨烦死人了。“雨倒不烦人,”我说,“让我太伤感的是光秃秃的花园和院里这些不能除掉的可怜巴巴的树。”说着,我回头去看他,可是马丁已不在那儿了。只听得他说:“看样子别指望雨停。”我循声找人时,看见的只是一把空椅子。

星期二天一亮,花园里有一头牛。它像一堆黏土似的倔犟地硬是待在那里不动,低着头,蹄子伸进泥里。整个上午,仆人们棒打砖砍地想把它赶走,但那头牛泰然自若地呆在花园里,强硬而不可侵犯的样子。它蹄子仍埋在泥里,高傲地扬着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的大脑袋。仆人们折磨它,直到我父亲以宽容的怜悯来替它解围:“让它呆在那儿吧,它既能来,就能走。”

星期二傍晚,雨下得更大了,令人心烦意乱。第一天早晨那种清爽,此时却变成了潮湿和闷热。气温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一阵冷一阵热,像让人打寒战似的。双脚在鞋里直出汗。真说不出光着身子和让衣服贴在身上哪一样更受罪。家里的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我们坐在走廊里,但不像第一天那样赏雨了。所看见的除了雾中树木的轮廓外别无它物。这是一个凄惨的下午,那滋味就像梦见陌生人而惊醒过来后一样。我知道今天是星期二,想起了圣·赫罗尼莫的那对双胞胎女儿。那是两个双目失明的女孩,每星期都来我家给我们唱小曲儿。她们那辛酸的、被人遗弃的奇妙嗓子唱得很中听。透过雨声,我仿佛听到了这对盲女微弱的歌声,想象她们此刻正在家中,蹲在那里等待雨停了好出去唱歌。今天,圣·赫罗尼莫的双胞胎女儿不会来了,我想。那个每天午睡后总是来走廊乞讨一束蜜蜂花的女乞丐也不会来了。

这一天,我们吃饭的秩序全打乱了。午睡时间,我继母端来了一盘清汤和一块陈面包。事实上自星期一以来,我们就没吃东西,我觉得自那时起,我们就不思饮食了。我们让这场雨弄得瘫痪、麻木了,在这场大自然的打击面前束手就擒。只有那头牛下午还动弹了一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动使它胆战心惊,蹄子死命地往泥里伸去。之后,有半小时它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然而又不能倒下去,因为它活着时的习性,它在雨中不变姿势的习性不允许它这样做,直到后来,凭习惯的力量也支撑不住,才倒了下来。这时它前腿一弯(那黑亮的臀部还高高抬起,做着垂死的挣扎),流着涎水的嘴巴伸到泥水中,最后支持不住本身的体重而倒了下来,在这无声无息的、缓慢而庄重的仪式中死去了。“它去了。”有人在我背后说,我回过头去看,只见门口站着那个每星期二来的女乞丐,她冒着雨讨一束蜜蜂花来了。

要是我走进大厅,没有看见桌子斜靠在墙边,上面堆满了家具,在另一端,一堵夜间临时搭起来的矮栏上,放着箱子、盒子,里面装满了家庭用具,我星期三也许会习惯这种可怕的气氛了。这情景给我一种荡然无存的感觉。夜里出事了。家里乱作一团: 仆人们光着脊梁,打着赤脚,裤腿卷到膝盖,在往厨房里搬家具。从人们的表情上以及他们干活时的紧张劲儿,可以猜出这场劫难的严重程度以及人们在这场大雨面前无可奈何、忍气吞声的被动局面。我无目的地、下意识地走来走去,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片荡然的荒滩,上面长满了藻类、苔藓和华美、柔弱的蘑菇,全都是靠阴暗潮湿、令人作呕的东西滋长出来的。我呆在大厅里,望着家具堆起来后空荡荡的样子,听见了继母的喊声,她让我当心别得肺炎。这时,我才发现水已淹没我的脚腕,房子也被水淹了,地板被厚厚一层斑斓、死气沉沉的水面覆盖着。

星期三中午时分,天还没大亮,可下午三点以前,又全黑了下来。黑夜一反常态提前到来,伴随它的是院里那慢条斯理、单调乏味、冷酷无情的雨水节奏。这个提前到来的惨淡而凄凉的黄昏,来到静悄悄的仆人们中间,他们蹲在椅子上,靠墙呆着,在大自然的骚乱面前甘拜下风,无能为力。这时,大街上开始有消息传来。也没有谁把消息带到家来,反正它就这么传来了。还很确切,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是满街奔腾的泥浆在传递着消息,它冲裹着家庭用具、各种物品、被远处水灾破坏的东西、瓦砾和死牲畜。事情是星期日发生的。当时这场雨仅仅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季节的先声。两天之后,家里也领教到了它。星期三消息才传过来,像是被这场暴雨本身的活力带来的。人们得知,教堂被水淹了,看来是要坍塌,当晚,有人——天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说:“从星期一开始火车就过不了桥了,看样子是河水把铁轨冲跑了。”还有,一个生病的女人正躺在床上就不见了,今天下午才发现她漂在院子里。

我被这些可怕的事情和这场洪水吓得魂不附体,坐在摇椅上紧曲着双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潮湿的夜,充满了杂乱无章的预感。继母在门口出现了。她昂着头,把灯举得高高的。她像是家中的一个幽灵,但我在她面前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本身也同她一样反常。她走到我呆的地方,还是昂着头,高举着灯,把走廊里的水弄得哗啦哗啦响。“现在咱们应该祈祷。大水把坟都冲坏了,可怜的死尸全都在墓地里漂着。”

也许当夜我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时,被一股刺鼻的酸臭、腐烂的尸体气味惊呆了。我使劲地摇晃着身边打鼾的马丁:“你闻到了吗?”我问他。他说:“什么?”我说:“一股味道,准是街上漂的死尸发出来的。”这种想法使我十分恐惧,可马丁却翻过身去,对着墙,迷迷糊糊、粗声粗气地说:“都是你多事儿,怀孕的女人想象力就是丰富。”

星期四早晨,那股味道没有了,远了,闻不见了。时间的概念从昨天就弄乱了,这时已全部失掉。于是,星期四也不存在了,它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有形的、胶冻状的东西,甚至可以用手扒拉开,以便探头看到星期五。这儿分不出是男是女,我继母、我父亲和仆人们全成了难以置信的庞然大物,在这可怕的冬天移动着步子。父亲对我说:“你呆在这儿别动,到我让你动时再动。”他的声音隔得很远,不是靠耳朵听到,而是凭触觉感到的,只有触觉一直还在起作用。

然而父亲没再回来,他在时间上完全糊涂了。于是,天黑时我便叫继母,想对她说,让她陪我到寝室去。我做了平平安安的梦,整整梦了一夜。第二天的气氛和前一天一样: 没有色彩,没有气息,没有热度。我一醒就跳到一个座位上,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有迹象表明我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时我听见了火车鸣笛。火车凄厉地长嘶着逃避开这场暴雨。“也许,什么地方雨已停了。”我想。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仿佛在回答我思考的问题:“是哪儿呢?”那声音说。“谁?”我问,同时看去,只见继母向墙上伸着瘦长的胳膊。“是我。”她答道。我说:“你听到了吗?”她说听到了,可能附近雨停了,路线修复了。然后她端来一个托盘,放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一股辣酱油和奶油炸食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一盘汤。我茫然地问继母几点了,她平静地说:“该是两点半左右了吧,不管怎么说,火车不会晚点的。”那声音听来像无精打采的敷衍。我说:“都两点半了!我怎么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说:“你没睡多久,最多不过才三点钟。”我颤抖着,觉得盘子从手里往下滑。“星期五两点半……”我说。而她却出奇地平静:“是星期四两点半,孩子,还是星期四两点半呢!”

我不知道我梦游了多长时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知道经过无数小时之后,我听到了旁边屋里说话的声音:“现在可以把床挪到这边来了。”这是一种疲乏的声音,但不是病人的声音,而是刚刚痊愈的人的声音。后来我听到砖块在水中的声响。我直挺挺地呆着,没有意识到是平躺在那里。这时我感到空茫极了。我觉得家里寂静得厉害,令人发抖。所有的东西全都受到影响,难以置信地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我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我死了,”我想,“天哪!我死了。”我在床上蹦了一下,喊道:“阿达,阿达!”马丁生硬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谁也不会听到你的喊声的,人全都出去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雨已经停了,我们周围一片宁静,一种深沉的、神话般的幸福、一种死亡一样的状态。随后,便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听见一个响亮、充满生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缕清风吹动着门扉,弄得门锁吱吱地响。一个坚固的物体刹那间倒向院中的水池。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宣告一个看不见的、在黑暗中微笑的人的光临。“我的上帝,”这时我已全让时间搞乱了,想道:“要是有人让我去参加上星期日的弥撒,我不会感到意外的。”

(刘晓陆 译)

注释:

在南美一些国家以雨季为冬季。

【赏析】

哥伦比亚著名作家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伊萨贝尔在马孔多观雨时的独白》发表于1955年。从内容上看,它仿佛是长篇小说《百年孤独》里描写那场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的部分预演,同样是与世隔绝的小镇马孔多(或译马贡多),同样是持续不断的大雨,同样是守着大雨孤独的人们和被洪水侵蚀的村镇。而在形式上,它的表现手法又和另一部长篇《枯枝败叶》部分章节重合,采用内心独白式的口吻,有伊萨贝尔、马丁等人物的迭现。在整体的风格上,作为作家的早期作品,这篇小说可以说是奠定了他创作的某些基调: 时间、孤独、死亡和浓重的忧郁。

不难发现,这篇小说的主题是20世纪世界文学关注得最多的“时间”。开始时,伊萨贝尔还记得实际的物理时间,雨是从星期天散弥撒之后下起来的,然后星期一、星期二都是整天在下雨,星期三发了洪水,后来的时间弄乱了,星期四被伊萨贝尔当成了星期五,然后经过无数个小时,雨停了,但是她已经全让时间搞乱了:“要是有人让我去参加上星期日的弥撒,我不会感到意外的。”仿佛时间过去了一周,主人公却又回到了上周的弥撒,时间似乎根本就没有向前移动。一切都是因为这场慢条斯理、单调乏味、冷酷无情、没完没了的雨。开始时大家还兴高采烈地赏雨,为7个月酷暑热尘的结束而欢愉,甚至预言“五月下雨是风调雨顺的兆头”;到了第二天,喜悦转为恼火和厌烦,“这雨像是要没完没了地下下去了”,家庭吃饭的秩序全打乱了,人们被这场雨弄得瘫痪、麻木,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等到洪水袭来,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忍气吞声地坐在走廊里,目光忧郁、茫然,面对着大雨无能为力,孤独而冷漠地打发剩下的日子。伊萨贝尔忘记了时间,完全失掉了时间的概念,她感到每天的气氛都和前一天是一样的,没有色彩,没有气息,没有热度;星期四成了“一种有形的、胶冻状的东西,甚至可以用手扒拉开,以便探头看到星期五”。不过把罪过完全归于这场雨是不应该的,伊萨贝尔也回想起那炎热的八月,在那些漫长难熬的午睡中,他们同样是“听着外面没完没了的嗡嗡声,无声无息地挨着呆滞的时辰”。整个世界就是如此,地球围绕着它那千百万年生了锈的,并且不上油的轴心,永恒地转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循环中保持不变。

在这停滞的时间里,人所体会到的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恐惧。更可怕的是,他们相互之间是如此的隔绝与疏离。这个家里有伊萨贝尔,有去年12月与她结婚的马丁,有她的父亲和继母,还有一群仆人。然而,正如题目中的“独白”二字一样,整个故事里仿佛只有伊萨贝尔一个人,其他人的行动、话语都显得非常遥远,仿佛并不存在,不曾发生过一样。马丁说话时总是带着冷冰冰的腔调,即使在他们将要有孩子的时候。当她循声找人时,看见的只是一把空椅子。声音消逝在空气中,简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否存在过。父亲的声音似乎隔得很远,不是靠耳朵听到,而是凭触觉感到的。在这场雨中,每个人各自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偶尔说上一句话,却让人怀疑这声音从何而来。在完全忘记了时间,苦挨过了无数个小时之后,当主人公被家里的空茫与寂静吓住了,恐惧地大喊时,也只有马丁生硬的声音:“谁也不会听到你的喊声的,人全都出去了。”伊萨贝尔困死在她孤独封闭的独白中,亲人、爱人之间也筑起了冷漠的墙,没有真情的交流,每个人是一个孤零零的物体,停滞在原地,永恒地打着转,慢慢衰亡。

这就是小说中那种浓郁的死气。时间停滞了,人与人隔离了,这个家庭被雨水围困、封塞了。花园里荒芜不堪,死气沉沉,在星期二出现了一头牛,仆人驱赶不成,它自己站在雨里死去了。洪水冲毁了墓地,死尸漂上了街头,死去的人来到了活人的世界。可是,活人还活着吗?伊萨贝尔看见继母“昂着头,把灯举得高高的”,就“像是家中的一个幽灵”。到了小说的最后,伊萨贝尔也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她想,“我死了”。也许她真的死了,或者,如同马尔克斯另一短篇《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描写的一样,在这个破败的世界里,人还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腐烂了。这就是小说中的死亡,墓地里的死尸已经死亡,花园里的牛正在死亡,家庭中的人即将死亡。一切带着死气,在这场雨中破败、腐朽下去。

在马孔多的这场雨里,在这个封闭的家庭中,时间是混乱的、停滞的,笼罩着与世隔绝的孤独,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让人难于呼吸视听,充满了悲伤的色调。小说的语言也与此一致,阴冷、潮湿、茫然,屋外的雨、屋内的人与作家的叙述共同构成了沉郁的氛围。即使最后雨停了,仿佛又恢复了生机,但在周围那片宁静、深沉、神话般的幸福中,依然是一种死亡一样的状态。一切都在原地打转,犹如一潭死水,人就在这种没完没了、不紧不慢的循环往复中被锈蚀掉、被消耗掉,又因为与其他客体缺乏相互交流、沟通,在与外界隔绝孤立的状态下,毫无意义地结束这孤独的一生,如此惨淡而凄凉。

当然,也许还没有这么绝对和绝望。毕竟,小说结尾处,雨后的走廊里出现了响亮的、充满生气的声音,清风送来了在黑暗中微笑的人。也许,时间的循环将带来新的开始。

(宋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