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剑·显克微支》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1648年,波兰王军与哥萨克鞑靼联军开始了血与火的战争。有气势宏伟的大规模作战,也有扣人心弦的小规模伏击战、遭遇战,而激烈的兹巴拉日保卫战则是小说的重心。维希辽维茨基是波兰王军的杰出统帅,他从大局出发,以身作则,指挥波兰王军与赫米尼尔茨基的哥萨克鞑靼联军作战。赫米尼尔茨基虽也是一个将才,但他凶狠异常,且报复心极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出卖国家利益,与鞑靼和俄国勾结,致使自己的同胞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斯克热杜斯基和包洪都爱上了海伦娜,狡猾的包洪把她私藏在隐蔽之处,使海伦娜的心灵受到了极大伤害,是机智过人的查格沃巴把她解救了出来。斯克热杜斯基虽牵挂着自己的心上人,但是他先投入了保家卫国的战斗中,在兹巴拉日保卫战中只身突围,解救了被围困的部队,最后才得以与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相见。龙金·波德比平塔也是一个爱国骑士,他力大无比,立下了不朽战功,最后在兹巴拉日保卫战中不幸牺牲。

【作品选录】

第二十五章

……

但是所有这些战斗,跟七月十九日对王军壕沟的强大进攻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头一天晚上,哥萨克便在维希辽维茨基各路指挥部的对面筑起了一条很高的土埂。大口径的火炮从那土埂上频频地开炮,整整轰了一天。白天刚过,苍茫天际刚刚亮起头一批星星,哥萨克鞑靼联军的数万兵马便向王军发起了猛烈的冲锋。与此同时,远远又出现了数十部可怕高大的机器,形同塔楼,正缓缓朝王军壕沟方向滚动而来。这些机器的两侧都悬有吊桥,其形状类似魔怪的翅膀。这些吊桥是要架在护城河上的。机器的顶部装备着小炮、铳枪、火绳枪,居高临下,发出浓烟,喷着火焰,一路乒乒乓乓吼叫不停。这些塔形攻城机在蚂蚁似的人头之中移动,有如一群身体高大的团队长。它们时而被炮火映得通红,时而又沉没在浓烟和黑暗之中,王军士兵从远处指着它们,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瞧,那是攻城机,有翅有翼,简直像风磨,赫米尔尼茨基是要用这些风磨把我们碾成齑粉。”

“你们听,它们的响声有多大,简直是在打雷!”

“用炮轰它们,用炮轰它们!”其他士兵齐声喊道。

公爵的炮手们果然开炮了,炮弹连着炮弹,霰弹接着霰弹,不断向这些可怕的攻城机飞去。由于只有在炮火闪光时才能看清它们,炮手们无法瞄准,因此很少有炮弹击中。

密集的哥萨克越来越近,有如从远方茫茫大海中掀起的巨浪,在黑夜中汹涌奔腾而来。

查格沃巴紧挨着斯克热杜斯基,和骑兵们站在一起,嘀咕道:

“哼!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热过,今夜怎么这样闷热,我身上全湿透了,连一根干的棉纱都没有了。魔鬼搞来了这些鬼机器!上帝啊,请你让大地裂开,让这些鬼机器统统掉进深渊中去,因为这些鬼家伙就像骨头卡在喉咙里叫我难受。……阿门!吃不好,睡不安,这是什么鬼日子呀!……狗过的日子也比我们强。哎,这鬼天气闷得真叫人难受!”

天气的确又闷又热,再加上整个战场上都是腐尸,几天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恶的臭味。天上乌云密布,浓雾沉沉,暴风雨正悬于兹巴拉日的上空。戴盔穿甲的士兵们,汗流如注,胸口都憋得慌,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时,从黑暗中传来军鼓擂响声。

“他们马上就要进攻了,你听见战鼓声了吗?”斯克热杜斯基说道。

“我听见了。但愿魔鬼把他们的脑袋当鼓擂!真叫人伤心。”

“杀呀,杀!”哥萨克们蜂拥而来,冲向壕沟。

激烈的战斗在壕沟全线展开。哥萨克军队同时向维希辽维茨基、兰茨科隆斯基、菲尔莱伊和奥斯特罗鲁格的部队发起了进攻,想把他们打得彼此不能相互策应,首尾不能兼顾。喝足了烧酒的哥萨克,比前几次进攻都更加疯狂,然而他们受到的抵抗也更为猛烈。强将手下无弱兵,统帅的英勇气概感染了每个士兵,他们个个奋勇当先,以威猛著称的由清一色马祖尔农民组成的步兵团队,跟哥萨克团队混杀在一处,双方挤扭成一团,枪不能打,刀不能砍,剑不能刺,他们就用拳头打,用脚踢,用牙齿咬。在马祖尔人的英勇抗击下,几百名扎波罗热的精锐步兵被歼灭。但是新的哥萨克援军又补充了上来。全线的战斗越来越惨烈,火枪管都打得发热,士兵的手都被烫痛了,双方厮杀得都喘不过气来。指挥官们喊哑了嗓子,可士兵们都听不见他们的军令。克拉斯诺斯达夫的行政长官和斯克热杜斯基又各率领铁甲骑兵从两翼杀入哥萨克阵中,踏平了哥萨克的好几个团队,将敌人淹没在血泊中。

时间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过去了,哥萨克的攻势并未停息,尽管哥萨克伤亡巨大,阵脚缺口被打开,但转瞬之间,赫米尔尼茨基又调来新的兵马,陆续不断地补充着战场上的力量。鞑靼部队一边呐喊助威,一边朝守军阵地射出多如乌云般的利箭,后续的鞑靼部队还用生牛皮做成的皮鞭驱赶着那些暴民去冲锋陷阵。双方杀得如痴如狂。胸撞胸,手扭手,刀对刀,剑迎剑,杀成团,滚成球,殊死苦战无尽休,尸横遍野难算清。

这场战斗,有如大海的狂涛与岩壁矗立的孤岛相较量,奔腾汹涌的海浪撞击着岩壁,岩壁将海涛反击成碎花,彼此斗争得奔腾咆哮,波涛冲天。

突然间,大地在人们的脚下颤动,蓝色的闪电时时划破长空。仿佛是上帝不愿再看到人间的残酷,一声可怕的巨响掩盖了人们的喧嚣声和火炮的炮击声。天庭的炮队在施放排炮,那惊天动地的霹雳滚滚而来,从东到西响彻四面八方,天穹云层,一时轰鸣,塌落在酣战双方的头顶上。整个世界时而是雷电闪跃,时而是黑幕沉沉,什么都看不见,随即又是曲折的闪电红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天幕,狂风一阵紧似一阵,战场上到处都是吹落的制帽,吹折的旗杆,扯破的旗帜。雷声隆隆,电光闪闪,随即又是霹雷、电闪、狂风、烈焰和黑夜相互混杂在一起,天国也和人间一样,在发疯发狂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它肆虐于城市、城堡、壕沟和兵营之上,战斗已经中断。大雨倾泻,有如天空敞开了大闸——那不是涓涓细流,而是滚滚洪流在泼往人间,那倾盆大雨下得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一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护城河里的死尸都顺流漂走。哥萨克的各路团队都停止了战斗。一个个朝辎重营方向奔去,士兵们狂奔乱窜,秩序大乱,你推我,我挤你,跌跌撞撞,他们都认定后有追兵于是逃命要紧,他们在黑暗中抱头鼠窜。炮车、弹药车也跟在后面逃跑,有的陷入泥水中,有的翻倒在地。大雨冲垮了哥萨克的工事,他们挖的掩体、壕沟、蛇形坑道都灌满了雨水,水声哗啦。遍地都是洪水,它奔腾着,咆哮着,有如在追赶逃走的哥萨克似的。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在壕沟里的王军士兵们已经待不住了,只好到帐篷里去躲雨。只有克拉斯诺斯达夫行政长官和斯克热杜斯基的铁甲骑兵部队没有接到撤回的命令,官兵们只好一个挨一个地紧挨着,站在像小河一样的洪水中,还不停地去抖落身上的雨水。这时,暴风雨渐渐减弱,午夜过后,雨终于停了,从云缝中间,这里和那里又开始露出了星光。再过了一个小时,积水开始消退。可就在这时,雅内梅公爵出人意外地出现在斯克热杜斯基的团队面前,问道:

“各位,你们的火药有没有被淋湿?”

“都是干的,公爵大人!”斯克热杜斯基答道。

“那好,你们都给我下马,蹚水过去,把那些攻城机统统给我装上炸药把它们炸掉,你们要不露一点声响悄悄摸过去。克拉斯诺斯达夫行政长官带队和你们一起去!”

“遵命!”斯克热杜斯基答道。

随后,公爵瞧见了浑身湿透的查格沃巴便说道:

“你不是要求过出击吗?那好了,你现在就跟他们一起去!”

查格沃巴一听,便喃喃说道:

“这下可完了,讨来的竟是这样的美差。”

半个小时后,两队骑兵各有两百五十人,人人手持战刀,蹚着齐腰深的水,朝着哥萨克的那些巨型攻城机急速前进,那些攻城机矗立在离王军壕沟半波里远的地方,一队由号称狮中之狮的克拉斯诺斯达夫行政长官马雷克·索别斯基率领,他不肯留在壕沟里作旁观,而是主动请缨出战的。另一队则由斯克热杜斯基率领,后勤人员则跟在骑兵后面,带着成桶的焦油、火种和炸药。他们动作轻巧、机灵,如同狼群悄悄扑向羊圈。

小个子骑士自愿加入斯克热杜斯基的队伍,因为他酷爱奇袭胜过自己的生命。他手持战刀,心里乐滋滋地涉水前进。他的旁边是波德比平塔骑士,他个子高大,引人注目。他比队里最高的大个子还要高出两头。他手持出鞘的那把宝剑,大步流星朝前奔去。而在他们中间,查格沃巴一路跑,一路喘着粗气,还不停地在抱怨,并学着公爵的口吻说道:

“你不是要求过出击吗?那好了,你现在就跟他们一起去。真不错,就连狗结婚,也不愿去蹚这么大的水。若是我建议的是这种天气出击,那我一辈子除了水便不再喝别的什么了,我既不是鸭子,我的肚子也不是一条船,我向来有恐水症,何况这里的水还泡着这么多乡巴佬的死尸……”

“阁下别做声!”米哈乌骑士说道。

“阁下倒是该闭嘴的,你还不如一条鱼大,水性又好。你当然无所谓了。我甚至要说,公爵有点跟我过不去,照理,在我杀了布尔瓦伊之后,就应该让我休息一下,不找我的麻烦了。查格沃巴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们不妨试试,让每个人都做得跟查格沃巴一样多就好了。你们还是让查格沃巴安闲一点,如果哪一天查格沃巴坚持不住了,那就有你们好看的。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我掉进了什么窟窿里,你们得赶快来拉我一把,各位,一定要揪住我的耳朵,否则,我马上就会被淹死的。”

“别做声,阁下!哥萨克就待在那边的土堆下面,他们能听见你说话的!”斯克热杜斯基说道。

“在哪儿?你在说什么呀,阁下?”

“他们就待在那草地下面的土堆里。”

“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但愿他们遭到天打雷劈!”

没等查格沃巴把话说完,米哈乌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因为那些土堆离他们已不到五十步远了。骑士们虽然是蹑手蹑脚地前进,可脚下的水还是踩得哗哗响。幸好雨又下起来了。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把他们的溅水声都掩盖下去了。

土堆旁边没有哨兵。谁也没有料到,刚打过一场大战,又是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还会有人来偷袭他们。须知这场大雨已把平地变成了湖泊,把战斗双方都隔离开来了。

米哈乌和龙金两人轻轻一跃,抢在了最前头,首先来到一座土堆旁边。小个子骑士把战刀挂在腰带上,双手在嘴巴前做成喇叭形,操着哥萨克口音朝里喊道:

“嘿,里面有人吗?”

“干什么?”里面传来哥萨克的回话,显然他们相信这是从辎重营里来的人。

“赞美上帝!让我们进去!”伏沃迪约夫斯基答道。

“难道你不知道怎么进来?”

“我已经知道了。”伏沃迪约夫斯基答道,他摸到了进口,纵身跳了进去。

龙金骑士和其他几位骑士也跟着跳了进去。

这时,掩体里响起一阵令人可怖的惨叫声。与此同时,所有骑士都扑进了其他的掩体里,黑暗中只听见一片呻吟声,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处处都能见到憧憧人影在奔跑,在跳上跳下,而另一些人影则扑倒在地。不过这一切最多只持续了一刻钟。极大多数的哥萨克还在沉睡之中。王军的劫营把他们打得失魂落魄,甚至没有抵抗,便一个个都做了刀下鬼,因为他们来不及拿起武器。

“到攻城机那儿去!到攻城机那儿去!”传来了克拉斯诺斯达夫行政长官的命令声。

骑兵们都向攻城机扑去。

“从里面爆炸,外面太湿了!”斯克热杜斯基下令道。

但这命令执行起来很困难。因为攻城机都是用松树原木造成的,既无门,也无洞孔,哥萨克的射手们都是要搭梯子才能爬上去的。上面只能安放小型火炮,而且火炮都是用绳子吊上去的。骑士们围着攻城机转了一阵儿,无论是用刀去砍那原木,还是用手去扒边角,都徒费心力,毫无成效。

幸好后勤人员带来了斧头,他们便用斧头去砍,索别斯基吩咐大家先在松木上砍出缺口,再往缺口里送进爆破的火药匣,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便把成桶的焦油点着,让熊熊火焰把外面的潮气烘干,里面是松脂,倒对燃烧爆破有利。

就在松木燃烧,火药爆炸之前,龙金骑士弯下腰,抱起了一块由哥萨克从地里挖起来的巨石。

巨石之大,即便是四个最强壮的男子汉也休想移动它。龙金骑士却把它抱在一双强有力的手里,借着火把的亮光,人们都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在场的骑士们都被他的神力惊呆了。

“真是个赫剌克勒斯!这个挨枪子的!”骑士们高举起双手,齐声欢呼道。

这时龙金骑士走到尚未燃烧的攻城机前,微微一抬身子,对着它的一侧中心猛力砸了过去。

岩石一声巨响,使在场的人都不得不掉过头去,榫头终于被砸开,响起了一阵喀嚓声,攻城机终于散了架,立即倒塌下来,发出轰隆的响声。

人们往木堆上洒焦油,大火立即燃烧起来。

没过多久,几十堆这样的熊熊大火把整个平川照得通亮。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但火却越烧越旺。更深夜静,潮湿雨天,阵前却能烧出这样熊熊的烈火,双方将士无不感到惊异。

这时,斯泰帕卡、库瓦克和姆罗佐维茨基各率领数千哥萨克纷纷从辎重营奔出,前来救援,试图把火熄灭,但为时已晚,徒费心机。只见红色火柱,直冲云霄,映照着暴风雨过后战场上汇聚成汪洋水面,形成绚丽而又凄惨的独特景象。

此时骑士们已整好队伍,向壕沟撤回,老远就听到王军大营为迎接他们而发出的欢呼声。

斯克热杜斯基突然朝四周环视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队伍里望了一望,随即大吼一声:

“停下。”

在返回的队伍里,没有看见龙金和伏沃迪约夫斯基的身影。

很显然,他俩为“热情所支配”在炸毁最后一架攻城机时耽搁的时间太久,或者在什么地方遇到伏兵的偷袭,看来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使他们没有发现部队已经回撤。

“前进!”斯克热杜斯基下令道。

克拉斯诺斯达夫的行政长官正在队伍的另一头殿后,不知前边发生什么事,便跑上前来询问,可就在此时,这两个他们寻找的骑士,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出现在攻城机和骑士们的半路中间。

龙金骑士手持闪光的祖传宝剑,大步流星地往回赶,而他的旁边是米哈乌骑士在奔跑,两人边跑边向后看,哥萨克像群猎犬似的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

凭借着燃烧的红色火光,可以清晰地看见追击的情况。你一定会说,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宛如一头大母鹿在护着自己的小崽子,在一群猎人前面边跑边回头看,以便随时扑向追击者,并与对方决一死战。

“他们会送命的!仁慈的上帝,请让他们跑得更快些呀!”查格沃巴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叫道,“哥萨克会用箭或火绳枪来打他们的,啊,看在受难的基督分上,你们快跑呀!”

查格沃巴不顾他的行动会引发又一场激战,便高举着战刀,跟着斯克热杜斯基和其他骑士返身前去救援。他飞跑向前,却不知给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立刻又爬起来,继续朝前跑。他喘着粗气,咒骂着,浑身打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双脚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会一直跑下去。

但是哥萨克们并没有开枪,因为火绳枪都被雨水淋湿了,也没有放箭,是由于弓弦被水泡软了,但是他们还是穷追不舍,而且越来越近,他们中有十几个已跑在前头,差点就要追上,眼见他们脱逃不了,这两位勇士突然返身一转,像两头野猪死盯着对方,还大吼一声,一个挥动着宝剑,一个高举起战刀,哥萨克一见都傻了眼,待在原地不动了。

高举宝剑的龙金骑士,在哥萨克眼里,俨然是一尊下凡的天神。

这情景宛若两头灰狼被一群猎犬追急了。就突然回头,龇起白色的獠牙,狗群便不敢扑上前去,只是远远地狂吠着。两位勇士就是这样,他们跑几步,便回过头来,而每一次回头,追击他们的哥萨克也止步不前,停在原地不动,只有一次,有个天生大胆的人,手持大镰刀朝他们两个冲了过去,小个子骑士便像只灵猫那样,朝他跳将过去,一刀就把他干掉了。其他的哥萨克只好停下来等待后面部队的到来,而后面的部队正以密集的队形蜂拥而来。

然而,骑士们的队伍也是越来越接近龙金和米哈乌,查格沃巴高举战刀飞奔向前,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喊叫道:

“冲呀!杀呀!”

就在这时候,从王军的壕沟里传来一声巨响,一颗霰弹就像一只狞笑的猫头鹰呼啸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落在密集的哥萨克中间爆炸开来,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十颗……让人觉得,一场新的会战就要开始了。

对于哥萨克说来,直到围困兹巴拉日之前,还从未见过杀伤力如此之大的炮弹,而且他们此时头脑清醒,便认定雅内梅又在跟他们耍花招,于是个个被吓得胆颤心惊。追击的敌人便立即停止前进,随后分散成两股。那些霰弹此时不停地在爆炸,播撒着恐惧、死亡和毁灭。

“逃命呀!快逃命呀!”哥萨克们惊慌地呼叫着。

所有的哥萨克都在慌张逃命,龙金和伏沃迪约夫斯基便和铁甲骑兵们合在一起了。

查格沃巴立即奔上前去,跟他们一一相拥,紧紧抱住他们的脖子,热吻他们的脸颊、眼睛。老贵族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可是他却要拼命克制自己,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是个心肠软的人。于是他便嚷嚷道:

“哈,你们这两个犟家伙,我不是说我多么痛爱你们,但我确实是在为你们担心,但愿他们把你们砍成肉泥。你们懂不懂打仗的规矩,偷袭怎么能掉队哩?真该把你们的腿系在马屁股后面,牵着你们绕广场一圈示众!不过我首先要向公爵报告,让他来处置你们……谢谢上帝,现在我们可以去睡个好觉啦……这些狗杂种,算他们走运,霰弹一响,他们便逃掉了。要不我就会像切白菜那样把他们都切了。与其看着朋友去死,我宁愿拼着老命去杀。今天我们该好好痛饮一番,我们得感谢上帝!我原以为我们明天要给你们唱安魂曲哩!不过我还真感到有点儿遗憾,这次的仗没有打起来,我这双手便痒得很厉害。虽然,我在那些掩体里也给他们尝了尝蚕豆拌洋葱的味道。”

(林洪亮译)

【赏析】

《火与剑》是显克微支著名的历史三部曲的第一部,描写的是1648年开始的波兰王军与哥萨克的一场大规模战争。小说在广阔的画面上展现了波兰军队与哥萨克鞑靼联军的火与剑的较量,并在硝烟弥漫的残酷战争中插入了斯克热杜斯基与海伦娜的爱情故事。两条线索交相呼应,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要内容。

《火与剑》最让人称道的地方就是作者对各种各样的战争场面的描绘。有规模宏大的两军对垒,如浩浩江涛般气势磅礴,壮观激烈。有小规模的伏击战、遭遇战,如闪电般迅急猛烈。也有单个的搏斗,刀剑相击,各显神通。在所有这些战争描写中,以兹巴拉日保卫战最为激烈,最为壮观,最为感人,持续的时间也最长,也最充分表现了雅内梅及其麾下官兵的英雄气概。

雅内梅·维希辽维茨基是作者笔下英豪盖世的“韬略雄才”。他既有政治远见,又深得民心。他所到之处,士气猛涨。敌人一听到他的威名就胆战心惊。他既能从大局出发,忍辱负重,又能从小处着想,以身作则。他对部下关怀备至,赏罚分明,在兹巴拉日保卫战中与士兵一同忍冻挨饿,同甘共苦。他的部下个个作战英勇,对他忠心耿耿,尤其是书中的“四骑士”:斯克热杜斯基、伏沃迪约夫斯基、龙金·波德比平塔和查格沃巴。

斯克热杜斯基聪明机智、武功超群、骁勇善战,而且尽忠职守、爱憎分明。虽然心爱的姑娘处于危难之中,他悲痛万分,但为了国家,他毅然抛开了个人情,奔赴战场。在撤退时,他见少了两位骑士,不忘朋友情谊,毅然决然率部队回去搭救。在兹巴拉日保卫战中,他不畏艰险,置个人生死于不顾从水路只身一人突围,最后大获全胜。有这等的英雄气概,这份过人的胆量,难怪他会成为显克微支最欣赏的骑士。

伏沃迪约夫斯基是位身材特别矮小的骑士,却武艺超群,他的刀术在波兰军队中无人能比,“像只灵猫一样”,一刀就能把敌人干掉。他尤其擅长奇袭,“酷爱奇袭胜过自己的生命”。饶有趣味的是,龙金·波德比平塔无论在外形上还是性格上都与伏沃迪约夫斯基形成反差。龙金身材高大,臂力惊人,把一柄祖传的重剑挥舞得轻松自如,并且立志要一剑砍下三个敌人的首级,否则决不结婚。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也不够机敏,但他敦厚、善良、慷慨,作战勇猛。在火烧攻城机时,是他以非凡的臂力搬起巨石,解决了大家的难题。高举宝剑的龙金骑士,在哥萨克眼里,“俨然是一尊下凡的天神”。作者用幽默诙谐的语调描写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被哥萨克追击的情景,“宛如一头大母鹿在护着自己的小崽子,在一群猎人前面边跑边回头看,以便随时扑向追击者,并与对方决一死战”。当敌人追上时,“这两位勇士突然返身一转,像两头野猪死盯着对方,一个挥舞着宝剑,一个高举起战刀,哥萨克一见都傻了眼”。寥寥几笔,哥萨克的懦弱可笑和两位骑士的英勇镇定跃然纸上。虽然是在惊心动魄的偷袭过程中,作者仍常常穿插这样轻松幽默的场景,来调解恐怖的战争气氛。这样一张一弛的场景安排,使作品变得非常有张力。

查格沃巴也是“四骑士”之一,是作者精心刻画的喜剧人物。正是因为有了他才使残酷的战斗生活有了丝丝欢乐。他出身贵族,在哥萨克暴动之前,他混迹于各地,是个好酒贪杯的老头,甚至与哥萨克头目包洪和赫米尔尼茨基也做过酒肉朋友。他机智过人,鬼点子多,从凶狠的包洪手中多次救出海伦娜,并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即使是在困难重重的险境,他也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化险为夷。对敌作战时,他常常会“胆怯”得令人发笑。在去火烧攻城机的路上,他也做出害怕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我掉进了什么窟窿里,你们得赶快来拉我一把,各位,一定要揪住我的耳朵,否则,我马上就会被淹死的。”但是每当被敌人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又能急中生智,勇猛异常。如果侥幸让他杀死个把敌将,他就会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吹嘘一番,对于之前的“怯懦”却闭口不提,每每让人听得入迷,对他竖起拇指。有时他甚至把别人的功劳也往自己身上拉,把不体面的事情说成丰功伟绩。但士兵们却都喜欢这个嗜酒如命的老头,喜欢听他讲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就像龙金说的那样,“他虽然说话有时讨人嫌,但是他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龙金和米哈乌被敌人追击时,他不顾生死地回去搭救,紧紧地抱住朋友的脖子。正因为这个“金子般”的人物,才使小说的人物画廊更加热闹,逗人发笑的查格沃巴也成了波兰家喻户晓的人物。

另外,作者对哥萨克头目赫米尔尼茨基和包洪的刻画也非常真实生动。赫米尔尼茨基与历史上的原型较为一致。他原本在扎波罗热哥萨克部队中效力,因与波兰贵族有私仇,便策动哥萨克叛乱,以实现他割据称王的野心。但是作者并没有把他简单化,而是从多角度揭示了他的性格。他凶狠残暴,杀人如麻,但他又不乏军事韬略,并且能把握时机,一开始便打了几个胜仗。他报复心极强,对他的仇敌,他一概杀无赦;但他又很讲义气,因为斯克热杜斯基曾经救他一命,他也多次释放被俘的斯克热杜斯基。他虽然专横无比,利欲熏心,但也会陷入“将来会怎样”的心理矛盾中。他有狮子的凶心,也有狐狸的狡猾,他对鞑靼可汗摇尾乞怜,获其援军,随后一边与国王议和,一边攻城略地,涂炭生灵。这种多角度、多层次的刻画,使赫米尔尼茨基这个人物的形象极具立体感。

包洪是个生性粗暴、喜怒无常的哥萨克,“自由、草原和战争是他的生命”。他作战英勇,英俊魁梧,常常不顾性命。他狂热地爱上了海伦娜,为她不惜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但他的爱是非常狭隘的。海伦娜早心有所属,尽管他把她劫持,也不能获得她的心。但作者对他也没有丑化,反而使之更具有真实感。

《火与剑》中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扣人心弦,精彩纷呈。豪气冲天的骑士英雄栩栩如生,形象逼真。作者的艺术手法十分高超,尤其擅长在描绘上点面结合,在气势磅礴的战争场面或者两军对垒中,又不时地聚焦于主要人物的行动,这使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富于画面感和立体感。同时,作者也十分注意动静结合,在他笔下,既有白天的狂轰滥炸,也有夜晚的偷袭突围,从而使得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安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