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做这样的梦,难以忘怀,
梦见一位我爱而又爱我的陌生女郎,
而她在我每次梦中并不完全一样,
但也并非异样: 她爱我,对我了解。
她了解我,我的心对她,只是
对她是透明的,唉,只是对她
它不再是一个疑问,而我湿润的面颊,
也只有她知道,当我哭时,它是凉的。
我不知道: 她是褐色、栗色或是橙红的?
我只记得她有一个温柔、响亮的名字,
像那些被人世间放逐了的情人。
她的凝视有如雕像的凝视,
她的声音——遥远,庄严,平静,
而她那深情的声音,已经归于沉寂。
(罗洛译)
【赏析】
魏尔伦在《诗的艺术》中说:“曲调要更朦胧含糊,别在上面斟酌或明确”,“清晰与模糊相混,灰蒙蒙的歌最为珍贵”。《我熟悉的梦》就是这样一首清晰与模糊相混的灰色调之歌。
诗以梦为题,本身即极具幻变不定、朦胧隐约的色彩,但在这变幻万千的外在中,作者心中的“真”在跃动,在穿透,这正是“熟悉的”内涵之所在。诗歌正是在“真”与“幻”的交错变化中展开。
梦的主题是“爱”,是心灵的相知,是痛苦世界中的温情慰藉。对敏感早熟的诗人而言,这是他生命中最缺少,故而也最为渴求的,“熟悉”、“常常”等词,便透露出了这方面的信息。
梦中的女人,真而又幻,幻而又真,在其精神实质上她是永恒不变的,是一种完全的“真”——“她爱我,对我了解”,这爱,正是一种永恒之光,温暖着诗人幽寂的心灵。但在其形貌上,却是陌生而无定——“她在我每次梦中并不完全一样”,而“我”,也无须知道她的外在,“她是褐色、栗色或是橙红的”,“我”都不知道,当然也无须知道,因为“我”所需要的是她的灵魂,“我”苦闷中的绝世知音。
作者偏爱灰色的色调,偏爱忧伤的旋律。诗中“湿润”、“哭”、“凉”、“遥远”、“沉寂”诸词都给诗歌染上了一层灰色之晕,这是一幅充满忧郁色彩的油画,冷寂的深蓝便是它的底彩。这也是一曲哀怨的歌,全诗自具一种忧伤的内韵。很多时候,诗人会在自己所营造的忧郁氛围中不能自拔。只有在梦里,在梦里出现的她,能慰藉诗人苦闷忧郁的心。为着有知音懂得自己,作者灰色的心开始变得透明:“她了解我,我的心对她,只是/对她是透明的,唉,只是对她/它不再是一个疑问。”她的名字叫什么?同样也没有答案,显现的是一种模糊与飘忽。只有一点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难忘: 那便是名字的“温柔”与“响亮”,有一种极具温情而又无奈的亲切感,“像那些被人世间放逐了的情人”。
在魏尔伦的诗歌中,直觉是极占分量的,他反对用准确的语词来描述幽深的情绪,而主张通过直觉的方式,来写作,来阅读。“像那些被人世间放逐了的情人”,亲切而遥远,甜美而忧伤,正是诗人对梦中女子名字的一种直觉把握。
最后一节,诗人妙笔转向了女子的目光与声音。诗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深邃、永恒,时光宛若在这一凝视中静止了,故而诗人以“雕像的凝视”作比。这种比喻正是一种模糊中的清晰,变幻中的凝定,朦胧中的穿透。同样,“她的声音——遥远,庄严,平静”,这与“雕像凝视”般的目光完全一致,是一种“归于沉寂”的“深情的声音”,这是一种虚无中的真实,是一种遥远中的亲切,这不正是诗人在第三节中对她的不知名的名字的描绘吗?
所以,我们阅读诗歌,在把握诗人的情感脉动之外,还必须抓住诗歌在表情达意中所采用的主要手法,比如这首诗作,我们如能把握住它真幻相生、虚实互映的特点,那么对它的领悟也便自然深入了一分。
(施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