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石 [墨西哥]帕斯》读后感

什么也没发生,你沉默着,眨眨眼睛

(寂静: 一位天使穿过这漫长的瞬间

犹如一百个太阳的生命),

什么也没发生,只眨了一次眼睛?

——筵席,流放,

驴的颌骨,忧郁的响声,

死人倒在灰色原野时

不肯轻信的眼神,

阿伽门农和他的吼叫,

卡珊德拉不停的呼唤

胜过波涛汹涌,

苏格拉底戴着镣铐(太阳诞生,

死亡就是睡醒:“克里冬,给埃斯克拉庇俄斯

一只公鸡,便又获得健康的生命”)

在尼尼威废墟中徘徊的豺狼,

布鲁图在战前看到的阴影,

蒙德祖玛在夜不能寐的布满芒刺的床上

乘着开向死亡的囚车

作无休止的旅行,罗伯斯比尔

两手托着受伤的下巴数着:

一分钟又一分钟,

丘鲁卡乘着像红色宝座似的木船,

离开家去剧院的林肯

已经屈指可数的脚步,

托洛茨基的奄奄一息

和野猪似的呻吟,马德罗

和他那无人理睬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害我?

凶手、圣徒、可怜的魔鬼的谩骂、

叹息和沉默,

咬文嚼字的狗群扒着

语言和轶事的坟墓,

我们临死前发出的胡诌、

嘶叫和沉闷的声音,

生命诞生时的喘息

和在搏斗中厮打的骨骼的声音,

预言家喷着白沫的嘴巴

他的叫喊以及刽子手

和牺牲品的叫喊……

眼睛是火焰,

看到的是火焰,耳朵是火焰,声音是火焰,

嘴唇是火焰,舌头是未烧透的木炭,

触觉和触到的、思想和想到的

以及思想着的人都是火焰,

一切都在燃烧,宇宙是火焰,

虚无也在燃烧,

它只是想着火焰的概念,

总之既没有刽子手也没有牺牲品:

一切终化作灰烟……

  而星期五

下午的叫喊呢?充满信号的沉默呢?

言而无声的寂静呢?

什么也没说吗?

人的叫喊什么也不是吗?

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

(赵振江 译)

注释:

阿伽门农是希腊神话中的阿耳戈斯王和迈锡尼王,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的统帅,胜利后被妻子及其奸夫所害。

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公主。特洛伊城陷落后,阿伽门农将她带到迈锡尼,由于揭穿了阿伽门农被害的事实真相而被处死。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哲学家,后被判处死刑(饮鸩),罪名是“不信官方宗教”和“败坏青年”。

克里冬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埃斯克拉庇俄斯是罗马神话中的医药神。公鸡是医药神的标志。

尼尼威是底格里斯河畔亚述古国的国都。

布鲁图是古罗马政治家,刺杀恺撒的凶手,后因兵败马其顿而自杀。

蒙德祖玛(二世)是西班牙殖民者到达墨西哥时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被俘后因劝说人民投降而被砸伤致死。

罗伯斯比尔(1758—1794)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在热月政变中被处死。

丘鲁卡(1761—1805)是西班牙航海家。在一次海上的战斗中他被炸掉一条腿,仍继续战斗,直至阵亡。

托洛茨基于1937年流亡到墨西哥城,1940年被暗杀。

马德罗(1873—1913)于1911年2月就任墨西哥总统,1913年在一次军事政变中被暗杀。

【赏析】

帕斯研究过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等人的哲学观点,同时对东方哲学也很感兴趣,例如佛教哲理、老庄哲学等。这些观点的随意运用是帕斯歌创作的一大特色。他将各类哲学观点混合表达,使诗歌披上玄学的色彩,辩证性很强。《太阳石》以阿兹特克太阳历石碑为契机,赞美辉煌的过去,描述了万物世界的运动特征和人类命运的变化更迭,提出了有关生存意义的重大问题,抒发了诗人对生活和大自然的热爱、对爱情和理想的追求。在诗歌创作方面,他深受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影响。

“太阳石”是古代墨西哥阿兹特克人的太阳历石碑,是印第安文化的象征。宇宙中的生死轮回、昼夜交替、时空置换就像太阳石历本身的循环一样,没有穷尽地轮转下去。《太阳石》是对“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时期的人不可重复的历史”的沉思,也是对西方文明的线性时间观的反思。个体的时间包含着不断重复的基本体验: 爱情和死亡,这也是全人类的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瞬间与永恒同时并存于个体的生命之中,个体在谱写历史的过程中成为历史。时间是《太阳石》的主题。

这首诗表达了一种愤懑的情绪: 人类相互残杀,而且对发生过的野蛮的事置若罔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即使发生了,也只是“沉默着,眨眨眼睛”。阿伽门农、卡珊德拉、布鲁图、蒙德祖玛等都死于两国争战之中,如林肯、马德罗、罗伯斯比尔(即罗伯斯庇尔)等则多是由意识形态的分歧而被敌人处决或谋杀的。这些人的死亡都很惨烈,他们难免要问:“为什么要杀害我?”得到的回答却只有“凶手、圣徒、可怜的魔鬼的谩骂、/叹息和沉默”,最终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足够的重视,只成了“语言和轶事的坟墓”,最终“一切终化作灰烟”。“什么也没说吗?/人的叫喊什么也不是吗?/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我们能相信吗?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杀戮,我们的回答只能是否定的。面对鲜血凝成的历史,诗人缺乏正视的勇气,也看不到出路和前途,只能寄托于一个企望——将石头唤醒。“这块标志四季更迭的石头象征这阿兹特克人无限的宇宙。但若没有太阳,这个宇宙便毫无意义。没有太阳和奔淌的河水,石头便是无生命的顽石,诗的使命便是给它以生命,让它像一个活的机体一样呼吸自如,充满活力。”

本诗的写作技巧很高超,为了突出主题,诗人旁征博引,将古代、原始和自然与现代、进化和造作作出对比,将神话、现实、回忆、憧憬和梦幻融为一体,用大量的隐喻和象征手法,打乱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使全诗披上了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

《太阳石》的结构很有特色,首尾呼应。开头“什么也没发生,你沉默着,眨眨眼睛”与结尾“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的问句相呼应,内涵丰富,耐人寻味。对瞬间与永恒这种既矛盾又统一的令人困惑的现象的反复沉思,成为推动《太阳石》圆形时间不断循环的内在动力。人类历史上伟大事件的瞬间,与循环的永恒的圆形时间整合在一起,令全诗新奇而富于美感。帕斯虽然是以印第安神话循环永生的圆形时间来构思,但不是简单地认同,而否定其他不同文明的时间观;而是以此为一元,并与西方文明的线性时间观相比较,进行对话和交流,展示了多元文化的丰富和复杂。诗人一方面扎根于印第安民族文化,另一方面以一种更开阔的世界眼光,表现出印第安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对话和沟通。

《太阳石》具有史诗的气魄、哲理诗的神韵和田园诗的流畅,被称为“是用西班牙语创作的最伟大的诗篇之一”,它的问世使帕斯声名鹊起,也因此跻身世界文坛巨匠之列。

(党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