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漆黑,孩子,你窃走了光明!
再也没有黑夜,再也没有白天;
睡吧……一面等待那些光芒来临,
它们既说: 决不!又在说着: 永远!
你听见它们的脚步?……脚步不重:
多轻的脚步!——爱神是有翼精灵……
天已漆黑,孩子,你窃走了光明!
你听到它们的声音?……墓穴耳聋。
睡吧: 不凋花的重量压得很轻;
它们不会来,你那些朋友狗熊,
把铺路石纷纷掷向你的蜻蜓……
天已漆黑,孩子,你窃走了光明。
(郑克鲁译)
【赏析】
这是一首带着鲜明科氏特色的回旋曲,“爱情与死亡”依然是诗歌咏叹的主题。沉重的死亡,轻柔的爱情,构成了诗歌双重的基调。与之相应的,在此诗中心灵之麻醉与精神之挣扎总是如影随形。“死亡”是麻醉后的结果,“爱情”则是挣扎中的渴望。诗中的诸多意象,和死亡与爱情的对比一样,大致上皆在“重”与“轻”这两个系统中展开。漆黑、黑夜、墓穴、狗熊为前者,皆给人以一种沉重压抑感,属死亡之系统;而光明、白天、不凋花、蜻蜓为后者,轻灵美好,属爱情之系统。贯穿这两大系统的就是诗歌的主旋律“天已漆黑,孩子,你窃走了光明”。它在三节中不停地闪现,预示着诗人心底的幽暗与孤寂。漆黑是死亡的颜色,光明乃青春之象征。当然,这里说的死亡并非躯体归于尘土,而是指孤寂疲累的心灵躲入了墓穴,逃进了混沌之境。天已漆黑,青春已逝,那就让我进入那既无黑夜亦无白天的混沌之中吧。
第一节中,“睡吧”之后是一省略号,内中隐含了诗人无穷的感慨与无奈: 睡吧,去除一切曾经有的激情与幻想,去除一切人间的智巧与伪饰,进入混沌中去吧!混沌之中至少不会有朋友的冷箭,不会有世人的嘲弄,不会有佳人的冷眼。正是在这一点上,孩子与混沌牵起了手。法国象征派诗人都很欣赏古老的中国文化,东方哲学的因子也不时会在诗中或明或暗地闪现。在庄子的寓言中,七窍生而混沌死,智巧出而大道亡。混沌是一种古朴而自在的世界。这种境界,孰能近之?人世间唯有孩子!正因如此,诗人才用“天已漆黑,孩子,你窃走了光明”作为诗歌的主旋律。诗人在饱尝世事之艰辛,看透世人之诡诈后,是多么需要有这么一方避居之地(混沌之境)来接纳自己这颗敏感脆弱、常常受伤的心灵啊!于是,孩子的意象跳跃而出,他就是那方没被污染的净土,便是那没有巧智的混沌。无知无识,一派天真。这是深受伤害之人绝望之中的凄凉与无奈,这是无法面对世人的逃避者的隐身之所。当然,诗人毕竟没有完全沉入混沌,完全被死亡所吞没。隐隐地,诗人还期盼着光芒的来临,期待着爱神之再现。“决不”与“永远”的矛盾,正是死亡与爱情的纠葛,“决不”是理性中的现实,“永远”则是幻想中的希冀。
接下来的两节,从触碰大地之“脚步”,到不染世尘之“有翼精灵”,由重而轻,由现实而幻想,这正是一种由形及神的提升。脚步声声,叩击心扉,然毕竟是落实到这片土地上。爱之精灵,则身披双翼,把“实有”精神化、空灵化了。真实土地转化为幻想的天空。这仍然是死亡与爱情的纠结,而这也许正是诗人混沌心灵中的一丝希冀吧。
然而,冀望毕竟只是冀望,它只如闪电一现,便又复归混沌。“你听到它们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与否定。“墓穴耳聋”,正是诗人久处混沌的象征。而这墓穴,正是诗人的避居之地,诗人安放自己不安心灵的幽暗之所。“永不凋零的花”,“轻灵的蜻蜓”,它们都是美好爱情的象征。“不凋花”呼应前之“永远”,表现了诗人明知爱之不可求而又无法不求的矛盾心理。“蜻蜓”则呼应前之“有翼精灵”,轻灵曼妙,柔情无限。可是,在墓穴里,只有黑夜才是永恒的。而极力摆脱桎梏、渴望高飞的蜻蜓,不仅得不到世人的理解与支持,相反的,却迎来了朋友狗熊纷纷砸来的石头。无疑,这是一幅较为隐晦的象征画作,也正是诗人命运的缩影。
全诗句法简单而旋律优美,词法多变而诗意朦胧,意象纷杂而井然有序,与魏尔伦的诗作一样,是西方诗人中颇具东方色彩的象征诗作。
(施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