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野(节选)·国木田独步》

我曾经在一册文政年间出版的地图集里看到这样的记载:“武藏野之遗迹,今只能在入间郡约略见之。”同一本地图集里又说: 入间郡之“小手指原久米川一带为古战场所在。据《太平记》所载: 元弘三年5月11日,源氏与平氏战于小手指原,一日之内交锋达30余次。日暮,平氏退三里,倚久米川布阵,翌晨,源氏进逼,破平氏阵于此。”我心里在想,仅存的武藏野遗迹,莫非就在这一片古战场附近?因此很想到那里去看看;至于一直迟迟未去,事实上是因为心里还在怀疑: 现在这个地方是否还是那个样子。无论如何,即使这一片只能根据前人的图画和诗歌来想象的武藏野现在已经成了遗迹,但抱有想去看一看的愿望的,恐怕也不止我一个人吧?那时候的武藏野,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啦?我想为自己详细解答这一问题,这个念头事实上在一年之前就已有了,不过今天更感到急切啦。

我是否能以自己的力量来达到这一愿望呢?我不说不能。正因为相信这件事并不容易,我对今天的武藏野就愈发感兴趣。我相信,和我有同感的人恐怕也不少。

几句序言道过,现在,为了满足我一小部分的夙愿,就让我来描述一下自秋至冬这一时期我的见闻和感受吧。首先,我给自己的疑问所下的一个答案是: 今天的武藏野,其美丽的程度,并不下于古代的武藏野。不用说,如果我能亲眼见到古代的武藏野,它一定美丽得超乎我的想象;现在我所看到的武藏野也是如此之美,以致使我感到得非夸张地来写下自己的答案不可。我对武藏野用了一个“美”字,实际上,与其说“美”,倒不如说“诗趣”更来得恰当。

由于我手头没有足够的材料,这里就让我拿自己的日记来作依据吧。自明治二十九年的初秋至翌年的初春,我住在涩谷村一间小小的茅舍里。我想写武藏野的愿望正是那时候开始的,而仅限于写秋冬之间的事情,其原因也就在此。

“9月7日: 昨今两日,南风劲强;云层忽开忽闭,细雨忽降忽止。日光偶尔透过云隙,倏忽间树林亦闪闪发光。”

这就是今天武藏野的初秋。树林子绿油油的,虽然还是夏天的打扮,但天空却已不是夏天的模样。乌云随着南风飞驰,武藏野的天空低低的,不时地洒着雨滴。在晴朗的时刻,带着水汽的阳光沐浴着那边的树林,照亮着这边的小树丛。我常常这样想: 如果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看一看武藏野,那将是多么地美啊!雨天之后,我又在9日的日记里写道:“强风使秋声遍野,浮云亦变幻不定。”这时候正好接连都是这种天气,天空和原野不断地变化着,阳光虽然还像夏天,但云色和风声,却已经像是秋天了。我对此真是感到趣味无穷。

现在,就把我从秋初至冬末的日记排列出来,看看这一时期千变万化的武藏野景色:

“9月19日: 早晨。天阴,风止,雾冷,露寒,虫声唧唧,天地仿佛尚未醒来。

“同月21日: 秋空一碧如洗,树叶光耀如火。

“10月19日: 月色明,林影黑。

“同月25日: 早晨重雾,午后放晴,入晚月光见于云隙。晓雾未散时出门,漫步于原野,徘徊于林中。

“同月26日: 午后赴树林深处小坐,四顾,倾听,凝视,默思。

“11月4日: 天高气爽。薄暮,独自迎风立于原野。天外富士,近在目前;地平线上群山围绕,宛如一条黑链。星光点点,暮色渐近,林影渐远。

“同月18日: 踏月散步,青烟漫大地,林中月光碎。

“同月19日: 天朗气清,露水寒。绿树稀疏,黄叶满目,枝头小鸟噪鸣。信步漫游近郊,一路人影绝迹。独自漫步,默思低吟。

“同月22日: 深夜,林中风声急。水声滴答,但大雨似已止息。

“同月23日: 一夜风雨,遍地树叶。田禾收割已尽,满眼冬枯景象,倍觉凄凉。

“同月24日: 树叶尚未脱尽。眺望远山。满怀悲戚。

“同月26日: 夜10时,户外风狂雨急,檐前滴水相应。竟日间烟雾迷蒙,山野林木,如入无尽之梦境。午后,携犬出游。步入林中默坐,犬亦小眠。林间小溪,迂回出没,落叶飘浮,逐波而下。秋雨时断时续,雨滴洒入林中,枯叶上水声滴答,分外寂寥。

“同月27日: 昨晚一夜风雨,今晨意外放晴。红日高升。登屋后小丘,遥望富士山一片雪白,耸立于群山之上。风清气澄。

“盖已为初冬之晨矣!

“田畦蓄水满溢,林影倒悬。

“12月2日: 今晨霜白如雪,在朝阳中闪闪发光,美极!不久薄云渐聚,日光寒冷。

“同月22日: 初雪。

“三十年1月13日: 深夜。风止,林寂。飞雪时断时续。掌灯探身窗外,雪花在灯影中飞舞。噫,武藏野默无声息!侧耳倾听,似有风声自远处林中传来。真乃风声耶?

“同月14日: 今晨大雪。葡萄棚倒塌。入夜,远处树梢沙沙作响,隐约可闻。噫,此即冬夜呼啸于武藏野森林中之寒风乎!雪融,檐水滴答有声。

“同月20日: 晓色美妙。晴空无云。地上霜柱,闪烁如白银。枝头嫩芽苞发如针,小鸟婉转噪鸣。

“2月8日: 梅花初放。月色渐美。

“3月13日: 夜12时,月斜风急,密云满布,林中风涛怒鸣。

“同月21日: 夜11时,屋外风声忽近忽远。早春袭来,寒冬敛迹。”

昔日的武藏野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萱草原,景色优美无比,一直受到人们的颂赞,相传不绝。可是,今天的武藏野则已变成一片森林。甚至可以说,森林就是武藏野的特色。讲到树木,这里主要是楢类。这种树木在冬天叶子就全部脱落,一到春天,又发出青翠欲滴的嫩芽来。这种变化,在秩父岭以东十几里的范围内,完全是一样的。通过春、夏、秋、冬,每逢霞、雨、月、风、雾、秋雨、白雪,时而绿荫,时而红叶,呈现着各种各样的景色,其变幻之妙,实非住在东北或西部地方的人们所能理解。原来,日本人对楢这一类落叶林木的美,过去似乎是不太懂得的。在日本的文学以及美术中,也没有见过像“楢林深处听秋雨”这一类描写。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西部地方的人,自从少年时来到东京上学,到现在虽然已经也有十年了,但能够理解到这种落叶林木的美,却还是最近的事情,而且也还是受了下列这一段文章的启发:

“秋天,九月半左右,我坐在白桦树林里。从早晨起就下细雨,又常常射出温暖的阳光;这是阴晴不定的天气。天空有时弥漫着轻柔的白云,有时有几处地方忽然暂时开朗,在拨开的云头后面露出青天来,明亮而可爱,好像一只美丽的眼睛。我坐着,向周围眺望,倾听。树叶在我头上轻轻地喧噪;仅由这种喧噪声,也可以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这不是春天的愉快而欢乐的战栗声,也不是夏天的柔和的私语声和绵长的絮聒声,也不是晚秋的羞怯而冷淡的喋喋声,而是一种不易听清楚的、沉沉欲睡的细语声。微风轻轻地在树梢上吹过。被雨淋湿的树林的内部,由于日照或云遮而不断地变化;有时全部光明,仿佛突然一切都微笑了: 不很繁茂的白桦树的细干突然蒙上了白绸一般的柔光,落在地上的小树叶突然发出斑斓的纯金色的光辉,高而繁茂的凤尾草的优美的茎,无限制地交互错综地显示在你眼前,它们已经染上秋色,好像过熟的葡萄的色彩;有时四周一切忽然又都变成淡蓝色:鲜艳的色彩忽然消失了,白桦树都显出白色,全无光彩地站着,这白色就同还没有被冬日的寒光照临过的、新降的雪一样;于是极细的雨偷偷地、狡狯地开始在树林里撒布下来,发出潇潇的声响。白桦树上的叶子虽然已经显著地苍白起来了,还差不多全是绿色的;只有某些地方,长着一张全红的或全金的嫩叶,太阳光突然穿过了新近由明亮的雨洗净的细枝的密网而溜进来,斑斓地发光,这时候你就可以看见这张嫩叶在日光中鲜明地闪耀。”

以上是二叶亭四迷翻译的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幽会》中开头的一段,我之所以能够懂得这种落叶林木的妙趣,大部分是得力于这篇绝妙的叙景文的笔法。虽然那只是俄国的景色,写的也是桦树,而武藏野的树林却是楢树,在植物学上属于完全不同的类目,但在落叶林这一点上,两者是相同的。我常常这样想: 如果武藏野的森林中不是楢树而是松树或其他树木,那色彩就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因而显得非常平凡,也就没什么珍贵了吧。

正因为是楢树,所以叶子才会发黄;正因为叶子会发黄,所以才会有落叶。秋雨霏霏,疾风飒飒。一阵狂风掠过,小丘上千万片树叶迎空飞舞,犹如一群群小鸟似的,一直向远处飞去。等到树叶落尽,绵亘数十里的森林,一下子就变得光秃秃的;冬天的苍空高高地罩在上面,武藏野堕入了一片沉寂。空气也更清爽了。来自远处的声音也能清楚地听见。我在10月26日的日记中,曾记述道:“赴树林深处小坐,四顾,倾听,凝视,默思。”而在屠格涅夫的《幽会》中,也同样有着“我坐着,向周围眺望,倾听”的描述。这种侧耳倾听,是多么适合于武藏野自秋末至冬初时的气氛啊。秋天,声音发自林中;冬天,声音来自树林外的远方。

鸟儿拍着翅膀的声音和鸣啭的声音。风的私语、低鸣、呼啸和咆哮声。群集在树林深处、草丛下面的秋虫的唧唧声。满载的或是空的运货车绕过树林、走下山坡或是横过小路时的声音;还有马蹄踩得落叶四散的声音,这可能是骑兵演习中的侦察兵在附近走过,再不然就是外国人夫妇乘马出游经过这里。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的村人们走过这里,那嘶哑的语声跟着也渐渐远去。一会儿又是什么女人的脚步声,她凄然一身,寂寞也急步前行。有从远处传来的炮声,也有邻近的林子里突然响起来的枪声。我有一次曾携犬来到附近的树林里,坐在树墩子上读着书,突然听到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睡在脚边的狗也尖起耳朵向那边注视着。但就是这么一声。大概是栗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吧,武藏野的栗树也很多哩。每当秋雨潺潺的时候,真是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幽静的了。山村秋雨——这素来就是我国和歌中的题材。在广阔无边的原野里,秋雨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它悄悄地穿过森林、树丛,扫过田野,又越过树林,声音是那么低幽,又是那么昂扬,这种温柔和令人怀念的声音,实在是武藏野秋雨的特色吧。我也曾在北海道的树林深处遇到过秋雨,那是在人烟绝迹的大森林里,气魄当然更为雄壮。但是,像武藏野的秋雨那样,仿佛在低声私语而令人不胜缅怀的情趣却是没有的。

试在仲秋以至冬初之间访问一下中野一带或是涩谷、世田谷、小金井等处的树林子,在那里小坐片刻,恢复一下散步的疲劳吧。那些声音忽起忽止,渐近渐远,即使没有风,头顶上一片片落叶飘下来也会发出低微的声音。如果连这种声音也没有时,你也会深深地感觉到大自然的那种肃静,和永久不息的呼吸的吧。我在日记里屡次写到武藏野的隆冬,在星斗满天的深夜里,那种连星星都能被它吹落下来的狂风扫过森林时的声音。风的声音可以把人的思想带到老远老远去。我听着这种强烈的、忽近忽远的风声,也就想到了亘古及今武藏野的生活。

在熊谷直好的和歌中就有着这样的句子:

万叶萧萧彻夜听,

微风潜度几曾停。

我对山村生活虽然也有所体会,但对这首诗能有更深的感受,那确实还是冬天在武藏野村居住时的事情。

坐在林中,日光使人感到最美的是从春末以至夏初的时候;我不准备在这里写了。现在,只是再说一下黄叶的季节。在半黄半绿的林中散步,从树梢之间的缝隙中可以望见澄碧的天空。随着树叶在风中摇动,射进林子里来的太阳光也斑斑点点地撒在树叶上。这种美,真是不能以言语来形容的。像日光啦,礁冰啦,都可以算得是名闻天下的胜地;可是,武藏野在夕阳西下之际,那原野上广阔的森林被染得通红,犹如一片火海一般;这种美,难道不是也有它独特之处吗?如果能登高极目,把这种奇观尽收眼底,那当然是再好没有;但即使不能这样做也没有关系,好在原野上的景色比较单纯,人们也不难从看到的一部分来想象那整个无限美好的光景。在这样默想时,如果再面对夕阳尽可能踏着黄叶漫步前行,那是多么地有趣啊!一出树林,也就来到原野上了。

在10月25日的日记中,我曾写道:“漫步于原野,徘徊于林中。”11月4日我又这样写道:“薄暮,独自迎风立于原野。”现在,让我再来引用几句屠格涅夫的话:

“我站了一会儿,拾起了那束矢车菊,走出林子,到了旷野里。太阳低低地挂在苍白而明亮的天空中,它的光线也似乎苍白而发冷了: 它们没有光辉,它们散布着一种平静的、像水一般的光。离开黄昏不过半个钟头了,但是晚霞稀少得很。一阵阵的风通过了黄色的、干燥的谷物残株,迅速地向我吹来;卷曲的小树叶在这些残株面前匆忙地飞舞起来,经过它们,穿过道路,沿着林端飞去;树林的一面像墙壁一般向着旷野,全部震颤着又闪耀着,小小的光点非常清楚,却不耀目;在发红的植物上,在小草上,在稻草上,到处都有秋蜘蛛的无数的丝闪烁着,波动着。我站定了……我觉得悲哀;通过了凋零的自然景物的虽然新鲜却不愉快的微笑,似乎有不远的冬天的凄凉的恐怖偷偷地逼近来了。一只小心的乌鸦,高高地在我头上用翅膀沉重而剧烈地划破了空气飞过去,它转过头来,向我斜看一眼,向上翱翔,断断续续地叫着,隐没在树林后面了;大群的鸽子从打谷场敏捷地飞来,突然盘成圆柱形,迅速散落在田野中——这是秋天的特征!有人在光秃秃的小丘旁边经过,空马车大声地响着……”

这虽然是写的俄罗斯的原野,但我们武藏野秋天以至冬初时的景象,大致上也是如此。武藏野绝对没有光秃秃的山丘,但它也像大海里的波浪那样有着高低起伏。它外表上虽然也像是一片平原,但实际上倒不如说它是一片有着低洼的溪谷的高地更适当一些。这种溪谷的尽下边一般都是水田,旱田则主要都在高地上。高地又可以区划成为树林和旱田等等,而所谓原野,也就是指的这些旱田。至于树林,也没有一处是广达数里的,不,恐怕连一里宽的树林也是没有的。同时,那种一望数里、连绵不断的旱田也是没有的。大致的情形是,在一座树林的周围都是旱田,在一顷旱田的三面又都是树林,而那些农家就散在其间,把它分割开来。这也就是说,原野啦,树林啦,都是杂乱地互相交错着的。一个人刚才觉得已经走进树林,立刻又会发现已经到了尽头而来到原野里了。这种情形事实上为武藏野赋予了一种特色: 大自然就在这里,生活就在这里。它不同于北海道那种天然的原始大森林和大原野,而是有它独特的趣味的。

一到稻熟的时候,谷地里的水田就渐渐变成了金黄色。等到稻子割完,水田里可以看到那些树林的倒影时,萝卜田里也就繁茂起来。等到萝卜慢慢地拔完,这里那里的可以看到一处处小水洼或是细细的水流时,原野里的麦子又已经吐出青青的嫩苗了。也有些麦田的一端是随便地荒弃着,让那些乱草野菊在风中摇曳。那一片芦苇的尽头处也愈来愈高,和天际相接。踮起脚尖走上去一看,但见树林的尽头处直连着国境线上的秩父诸峰;黑魆魆的山峦起伏着,一会儿耸出于地平线之上,一会儿又没入于地平线之下。那么,现在就到旱田里去看看呢,还是躺在麦田那边的萱草原上,借着一堆堆枯草避开凛冽的北风,面向南方承受着那微温的阳光,眺望一会儿田边的林木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闪光呢?再不然就一直向那通往树林的小路走去呢?我常常就这样犹豫着。感到困惑了吗?决不,因为我从自己的经验中知道: 纵横在武藏野的无论哪一条道路,都不会使我失望的。

这已是三年前的夏天的事情了。我和一个友人出了市内的寓所,从三崎町车站搭车到境站下车,一直向北步行半公里光景,前面是一座名叫樱桥的小桥。走过小桥就是一家小茶馆,那里的老板娘看到我们,就问道:“这时候,上这儿来干什么啊?”

我和朋友相互看了一眼,笑着答道:“散步啊,随便玩玩就是了。”老板娘还以为我们是骗她哩,笑着问我们说:“樱花是在春天开放的啊,这也不知道吗?”我把夏天在郊外散步是多么有趣的事尽量用老板娘也能懂得的话来说给她听,可是没有用处,她只说了一句“东京人真悠闲”就算啦。我们一面擦汗,一面吃着老板娘为我们削好了皮的甜瓜。茶馆侧面流着一泓一尺来宽的小溪,我们用这水洗着脸,就在那里伫立了一会儿。这条小溪里的水似乎是利用小金井的水引过来的,清澄的溪水在青草之间潺潺地流着,给人一种心神舒畅的感觉。小鸟飞到这里停下来,拍着翅膀唧唧喳喳地叫着,似乎想用这里的溪水来润一润它们的歌喉。可是,老板娘对这些都没有感觉,只知道朝朝暮暮地用这溪水洗刷着她的锅瓢碗盏。

走出茶馆,我们在小金井堤上向着小溪的上流慢慢地走着。啊,那天的散步是多么地愉快啊!不错,小金井是以樱花著名的,因此,盛夏时节在这堤上悠悠然地散步,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有些傻;可是,也只有那些不懂得武藏野夏天的阳光的人,才会说这种话。

天空里涌现出蒸热的云层,重重叠叠,云上面还有云;云块和云块之间的空隙里,可以望到高高的苍空。云块和苍空接连处的边缘上,镶着一线既不像白银,又不像白雪的难以形容的颜色,它是多么轻淡,纯白而又透明。从这里看蔚蓝的天空也就显得更是深远了。但单是这一些,还不能说是夏天的景象。在云块和云块之间,还弥漫着一种仿佛是混浊的烟霞似的东西,使整个天空显得参差不齐,错综复杂,变幻莫测,动荡不已。劈开云层射下来的光线和从云层里放射出来的阴翳,这里那里的交叉着,空中的什么地方蕴含着一股磅礴的气势。林木,树梢,以至草叶的末梢,一切都溶化在光和热里,懒洋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醉醺醺的。树林的一角犹如笔直地被劈开了似的,从那儿看得见一片广阔的平原。旷野里,只见游丝飘飘上升,看一会儿,眼睛就花了。

我们擦着汗,忽儿仰面望望天空,忽儿回头窥探一下树林深处,忽儿又眺望一下林木和天空接连的地方,喘着气在堤上寻路前行。受不住了吗?哪里!我们只感到身体非常健康。在这三里的长堤上,几乎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难得从农家的院子里,或是从草丛中,会突然走出一只狗来,它惊讶地向我们看看,打了一个呵欠,于是又躲起来了。靠近树林的边缘处,雄鸡高高地拍着翅膀,它那喔喔的啼声,在米仓的墙壁、杉木、树林以及灌木丛的包围中,听来非常响亮。堤岸上,也有着一簇簇的鸡群,在樱花树下嬉戏着。顺着那条笔直的流水向上游望去,远远地看见那源头处仿佛撒上了一片银色的粉末似的,渐渐地消失在阴影中了。这条小河流到我们附近时,河水又闪闪地放着光亮,箭也似的直奔而下。我们站在一座桥上,把这条河流的源头和下游作着比较,只见随着光线的忽明忽暗,河水也起着妙趣无穷的变化,水面上突然地显得阴暗了,原来天空里的云彩也和流水一样飞驰而来,转瞬之间已经到了我们的头顶上,它稍稍地停留一下,又很快地向横里散开去了。不一会儿,水面上又发出了炫目的光亮,两岸的树林,堤上的樱树,犹如雨后的青草一般,放出了鲜绿的光彩。桥下面,流水的声音真是优美得无法比拟,它既不像激流在拍打着两岸,也不像浅滩上的潮声。这是水量很大的河水在通过两壁尽是粘土质的深沟时,由于互相击撞、互相糅合而自然地发出来的声音,它是多么令人神往啊!

——让我们唱一支边塞的民歌,

来配合这优美的水声;

或者就用这支歌曲,

来歌颂夏天的中午。

我想起了这样一节诗句,简直还想四下里打量一下,有没有一位72岁的老翁带着一个孩子坐在樱树下哩。还有那些零零落落坐落在这条流水两旁的农家,我感到住在里面的人们是多么幸福啊。当然,戴着草帽、拿着手杖在这堤岸上散步的我们,也是幸福的。

当时和我一起在小金井的堤岸上散步的朋友,现在已经到地方上去当审判官了;他在读过我上述的笔记以后写了一封信给我。为了方便起见,我感到有必要在这里引用一下:

“武藏野并不就是俗称关八州的原野,也不是道灌遇雨时以棠棣之花来代替雨伞的有历史意义的原野。我对武藏野有着我自己规定的一个界限。这正如国境或是其村境的界限往往是用山脉啦、河流啦、古迹啦,或是其他种种东西来规定一样,我对武藏野的界限,是从下列各方面来考虑的。

“我所指的武藏野的范围里,也包括着东京,其实它当然是不能算进去的。因为今天的东京街衢纵横,这里有农商部的巍峨大厦,有审判过铁管事件的法院,从这密如蛛网的街道来看,那是无法想象古代的面貌的。我最近认识的一位德国妇人曾把东京评为‘新都市’,尽管它过去是德川时代的江户,根据它今天的情形来看,她的评语是有理由可以认为适当的。正因如此,东京非从武藏野的范围里剔除不可。

“可是,市区的边缘——也就是所谓郊区,却是绝对不能剔除的。以我的看法,如果要描绘出武藏野的诗趣,就不能不把这些郊区作为题目之一。例如,你所居住的涩谷区的道玄坂附近,目黑区的行人坂,还有你和我一起经常去散步的地方——早稻田的鬼子母神附近的街道,以及新宿、白金……

“同时,要领略武藏野的趣味,那就不能单从这块平原上去眺望富士山、秩父山脉、国府台等等,而是必须再回过头来眺望一下包围在平原中央的首都东京,因此也有必要再描绘一下这个城市以外三五里的平原景象。在你那篇文章里,也提到了生活和自然有着密切的结合,而且你还描写了不时地遇到形形色色的东西的趣味,那情景确实是这样的。我也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我带着舍弟到多摩川去旅行时,走了一二里之后,再走上半里就出现了一排排房屋,忽隐忽现,走过一处又是一处;我们一会儿遇见了人或是其他动物,一会儿又只见一片草木;我们都觉得,由于有这种变化,处处点缀着生活的趣味,很有意思。为了把这种趣味描绘出来,就必须描写出散在武藏野平原上的一个个驿站——即使够不上驿站,也要描写一下那一排排的房屋,也就是制图家的术语所说的那种连檐房。

“而且,多摩川也无论如何不能不包括在武藏野的范围以内。我们的祖先曾经为这条河流起了‘六玉川’等等的名字,但不管怎样,比武藏野这条多摩川更美的河流,哪里还能找得出呢?正如首都东京和郊外连接的地方一样,这条河流与平坦的田地和低矮的树林连接的地方那种趣味,真是包含着无穷的意义。

“再考虑一下东边那一片平地吧。这里由于特别开阔,水田很多,地平线略微低一些,因此似乎是不算在内的,但它终究还是武藏野的范围。从龟井户的金丝崛附近开始,到木下川一带为止,水田、树林和茅屋相映成趣的情景,都说明了它是武藏野的一部分。尤其是富士山的景色更能清楚地证明这一点: 只有从这里遥望富士,它才能显得如此地崇高,就仿佛我们站在逗子的羊肠小道上眺望它时一样。筑波的景色也能说明这一点: 只有从这里眺望筑波,它才能显得如此地低远,使人感觉到这正是位于关八州的一个角落里的武藏野的气息。

“可是,在东京的南北两面,武藏野的领域却是非常狭小,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这原来是地势使然,同时因为这里有铁路通过,也就是说,‘东京’是以这条铁路线来贯穿武藏野而直接和其他范围接连的。无论如何,这是我的感觉。

“所以,我对武藏野的范围是这样看法的: 首先,从杂司谷开始画一条线,它通过板桥的中仙道的西侧,直达川越的附近,把你在第一章中所说的入间郡包括在内,最后又弯到甲武线的立川车站为止。在这个范围以内,像所泽、田无等车站,是多么妙趣无穷呀……尤其是在夏天,四周都变成深绿色的时候。从立川开始,以多摩川为界,一直下来到达上丸附近。八王子是绝对不能划入武藏野范围内的。从丸子又回到下目黑,在这个范围里,布田、登户、二子等地又是多么妙趣无穷呀。以上说的是西半边。

“东半边则从龟井户附近开始,经过小松川,再从木下川绕过崛切,一直来到千住附近为止。对这个范围如果有异议,那就取消也可以。不过它确实也具有一种和武藏野并无不同的趣味,这一点已在上面奉告了。”

我对上述意见毫无异议。尤其是对提出东京郊区来作为写作的题材这一点,更是非常同意,而且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把东京郊区作为“武藏野”的一部分,听来也许有些新颖,实际上倒并不奇怪,正如一个人在描绘大海时把浪花所冲刷的海滩也描绘进去是一样的。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打算留在以后再说,现在先来继续谈谈我们在小金井堤上的散步,首先是讲一下现在的武藏野的河流。

第一是多摩川,第二是隅田川,我想充分地描写的当然是这两条河流;但这些也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只谈一谈流过武藏野的那些河流。

小金井的河流,就是其中的一例。它们在东京近郊流过千驮谷、代代木、角笞诸村之间,然后经由新宿而注入四谷的上游。自井头池、善福池流来的水是注入神田的,有流过目黑附近而注入品海的,有经过涩谷一带而止于金杉的。此外,也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渠细流。如果这些小河是在别的地方,也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妙处,但在武藏野,它们却不管平地高岗,绕过森林,横贯旷野,忽隐忽现,迂回曲折(除了小金井以外),不论春夏秋冬,都各自有其妙处而使人神往。我也许是因为生长在多山的地方,自小看惯了那些水色透明的大河吧,在开始接触到武藏野的河流时,看到除了多摩川以外都是混浊的,因而很有些不快的感觉;但等到渐渐地习惯之后,却又觉得倒还是这种略带一些混浊的流水,对平原的景色最为合适。

记得在四五年前,有一次我和那位朋友在夏天的夜晚到近郊去散步。月白风清,原野和树林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白纱似的,真是一个难以形容的良夜。这是晚上八点钟左右,我们在神田水渠上游的一座桥上走过。那里聚集了四五个农民,凭着桥栏说说笑笑的,还唱着歌。其中还有一位老爷爷,也不时地跟小伙子们一起谈着,唱着。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这些光景朦朦胧胧地被勾划在一个椭圆形里面,真像是一节田园诗一样。我们也走进了这一幅图画,和那些人一样倚着栏杆,欣赏着这一轮明月。但见它映在静静地流着的水面上,显得分外晶莹。飞虫擦过水面,掀起了微微的涟漪,一时给月影也添上了一条条细小的皱纹。从树林里弯弯曲曲地流出来的小溪,在树林之间绕了一个半圆形,又隐没在树林里了。被树梢击碎了的月光投射在微暗的小溪上面,闪闪地发亮。在离水面四五尺处,水蒸气形成了一片薄薄的烟雾。

在收获萝卜的季节里到近郊去散步,到处可以看到农民们在这些细流边洗着萝卜上的污泥。

既不谈道玄坂,也不谈白金,单说东京那些街道的尽头处吧,这里有的接连着甲州街道,有的通向青梅道、中原道或是世田谷街道。这些地方突入郊外的林地田圃,说不上是街道还是驿站,在一种生活和一种自然的结合中,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光景——我每当描写到这种地方时,就会诗兴大发,这不是也有些奇妙吗?为什么这种地方就会引起我们的感触呢?我可以很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种郊区的光景可以给人一种感觉: 它是所谓社会的一幅缩图。换句话说,那些屋檐下面仿佛隐藏着两三个小故事,有使人深深悲切的故事,也有令人捧腹的故事;正就是这种故事,可以使不论乡下人或是城里人,都受到感动。如果要更进一步来指出这些地方的特点,那就是,都会生活的残余和农村生活的余波在这里交混起来,徐缓地相互卷在一起了。

看吧,那边蹲着一匹一只眼睛的狗,只要人们叫得出它的名字的地方,就属于这个郊区的范围以内。

看吧,那边是一家小小的饭馆,纸门上映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只听见她在大声地叫喊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哭呢,还是在笑。屋外已经沉浸在黄昏的暗暝中,飘浮着一种说不上是烟火还是泥土的气息。两三辆大车正打这里经过,咕噜咕噜的空车声,忽儿低下去,忽儿又高起来。

看吧,在那铁匠铺的门前站着两匹驮马,在它们的黑影旁边有两三个男人,正在悄悄地谈着什么话。铁砧上放着烧得通红的马蹄铁,火花冲破了黄昏的黑暗,几乎一直飞到大路中央。正在说话的人们不知怎的突然笑了起来。月亮已经升到了这一排家屋后面那些高大的橡树梢头,把对面那一排屋顶染得一片雪白。

煤油灯冒着黑色的油烟;几十个乡下人和城里人在跑来跑去,叫喊着。这里那里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这是一个小小的菜市,小小的买卖场所。

这里大部分人家太阳一落山就上床了,可是也有一些直到深夜两点钟铺面房的纸门上还映着灯光的人家。理发店的后面是农民的住家,耕牛的哞哞声连大路上也听得见。酒店隔壁是卖豆豉的老爷爷的住家。他每天一清早就拖着“豆豉呀——豆豉呀——”沙哑的叫卖声向市区走去。夏天的夜短,不一会儿就天亮了,这时候,货车就开始在这里通过,咕噜咕噜、咯哒咯哒的声音延续不绝。一到九十点钟,蝉儿在路上看得见的大树梢头叫起来,于是天气也渐渐地热起来了。尘埃从马蹄、车轮下掀起来,在空中飞舞着。一簇簇的苍蝇掠过大路,从这一家飞到那一家,从这匹马身上飞到那匹马身上。

不久,远远地可以听到钟声当当地打了12下,这时候,空中就响彻了从都市那边传来的汽笛声。

(金福 译)

注释:

文政: 日本仁孝天皇时代的年号(1818—1829)。

《太平记》: 日本14世纪的军旅笔记,记载南北朝时代(1336—1392)50余年的战争故事。

元弘: 日本后醍醐天皇时代的年号(1331—1334)。

源氏、平氏: 14世纪时日本两个争夺政权的强大封建主。

明治二十九年: 公元1896年。

这一段借用了丰子恺译的《猎人笔记》第303~304页的译文。

二叶亭四迷(1863—1908): 日本最早介绍俄罗斯文学的翻译家。

和歌: 由五、七、五、七、七言,共5句,计31个字组成的日本诗。

熊谷直好(1782—1862): 日本江户时代末期的和歌作者。

这一段借用了丰子恺译的《猎人笔记》第313页的译文。

国境线: 日本古代行政区域,除首都外,全国分为60多个“国”,国又分为郡。这里的国境线也就是指的这种区域之间的交界线。

这是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所作《泉》中的一节。

关八州: 又名关东八州(相模、武藏、安房、上总、下总、常陆、上野、下野),相当于现在的关东地方,包括东京都和神奈川、埼玉、群马、枥木、茨城、千叶六县。

传说日本室町时代中期的武将、和歌诗人太田道灌(1432—1486)在金泽山(在今东京湾附近)打猎时,遇到骤雨,他向那里的村女借棠棣之花来充作雨伞。

铁管事件: 指1895年因采购水道铁管而发生的议员和公司方面的纳贿事件。

【赏析】

发表于1898年的《武藏野》是日本文学史上著名的风景散文。作者所处的明治时代正是日本社会发生根本性变化,走向现代化的阶段。面对工业化所带来的山乡巨变,作家并没有一味地颂扬机器文明,而是带着留恋的心情,寻找古代文明遗迹,表现出回归田园,投入自然的倾向。作者运用纯朴清新的笔调,描写了武藏野优美的风光,讴歌了未被资本主义机器文明所熏染的大自然的本来面貌,抒发了自己向往田园生活的愿望。

《武藏野》全文分9个部分。文章的每个部分都围绕武藏野着笔,行文婉转流利,灵活多姿,或引日记排列材料,或引名著抒情写景,或宕开一笔,写三年前的溪边漫步,或穿插友人的来信,或精细地描绘武藏野的树林、小路、农家、田地、河流,似断又连,柳暗花明。

文章的开始,作者着重描绘了武藏野从秋到冬及至早春的山林景色。先以时间顺序,通过日记的形式展现武藏野随季节变化的不同景观。我们可以从作者简洁、干净的文字中体验到天气的变化中自然景物的不同形态。看到这里,熟悉日本古典文学的读者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再次领略到了日本文学中那种善于捕捉事物微妙变化,体现景物细部精致美感的传统。从自然的每一种变化到生活中的大小事件,一一记录下来却不觉繁琐,真正做到人的情感与外物全然合一。无论风物如何变化,都保持一种新奇、享受的态度充分体验自然之美,一派闲适,舒服极了。

对于武藏野的落叶林,作者以屠格涅夫笔下秋日的桦树林作为类比,为不熟悉秋日落叶之美的日本读者扩充了审美感受。这种美主要是声音的美,秋风吹过的落叶声,风声、鸟声、虫声以及马蹄声,以及秋雨时的雨滴落叶声所营造的独特意境。即使在无风无雨的日子里,林中斑驳的日光也具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

伴随夕阳微光的照射,作者带着我们来到了原野。夕阳下,秋末冬初的武藏野与屠格涅夫笔下同时段的俄罗斯原野一般景致。然而,屠格涅夫眼中的秋天带着一缕淡淡的哀愁,冬天的凄凉近在眼前。而武藏野没有秋日的萧瑟,冬天的临近不但不会归于沉寂,反而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武藏野独具特色的原野使人与自然紧密相连,人在自然之中生活。自然的每一点变化时时都有人的活动参与其中,人与自然相映成趣,永远保持着活力。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作者与友人散步于小金井堤上,看河水妙趣无穷的变化,听水击浪花的声音也感到幸福无比。武藏野时时处处都是美的。

根据作者朋友的观点,凡是被现代文明所改造的地区都已不再算作武藏野的范畴,作者亦同意此看法。因此,只要是保持了自然风貌,人生活在自然之中,保持与自然的密切结合,即维持一种古朴而充满情趣的生活方式的地区都可以算作是武藏野的范围。在东京的郊区,都会生活和农村生活的交混处,便是武藏野的尽头,这里同样有生活与自然的结合,别有一番情趣,但是都市的喧闹渐渐蔓延,平静的生活已经被干扰,一种不再优美的声音打破了生活的美感。在这里,武藏野无疑成了一种象征。她象征了与现代机器文明纯然不同的文明状态,这种文明在作者看来是充满诗意的,是真正的生活,也只有这样的生活才是具有美感的。人们以诗意的方式生活于自然之中,才能充分体味到生活的幸福。作者离开都市走向田野时,心情的畅快溢于言表。他流连于森林、原野、溪边,与村民交谈,沉浸在乡间的幸福生活中。即使是郊区,在作者眼中,比之都市的热闹也更富有诗一般的趣味,触动人心。

国木田独步写武藏野是抱着追古抚今的心情的,他希望从今天的武藏野中寻到古代的武藏野。通过观察体验不同季节武藏野的绝美景致,作者得出了古代的武藏野只会更美的结论。行文中,我们不难感受到作者对于自己祖国山河的无限热爱。他深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深爱着田园生活中纯朴的人民。然而,作者并没有通过描写当时已经成为“新都市”的首都东京来表达其爱国之情,却选择了都市之外的代表了古代风貌与生活情趣的山林原野,鲜明地表达了他远离都市和现代文明,回归自然的强烈愿望。

(郭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