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的能力·蒙太古》

在心智的各种能力当中,有一种能力在许多儿童与艺术家是得来自然,而且既曾得之,便终身不应失之。这就是那种对一件事物,乃至对每件事物、件件事物感到喜悦的能力,而所以感到喜悦,并非因为此物是达到某种别的目的的手段,而只是由于它的本身,这正像一个情人觉得他所喜爱的对象真是十全十美那样。一个心智上完全健全的儿童也许会把他的手放在夏天的草地上,摸摸它,觉得坚实的大地也有点弹性,因而内心感到欣喜。他倒没有考虑到这草地对人们玩游戏或用来喂羊会有多大好处。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心只图钱财的那种求婚者的行径了。而这孩子的爱好却是真纯的,是对这件事物内在特征的真正的兴奋之感。不管这些事物是些什么,也不管它们对什么有用或无用,它们却一一俱在,各有各的动人的特殊神情与味道,宛如一张面孔那样;油漆下面冰凉的钢铁,温暖可亲的著色木料,拿在手中一搓就碎得那么迷人的土块,微微含着日晒与荨麻的干燥气味;每件寻常的事物由于种种可爱的差别而各有一副独特性格。

一个初来伊甸正在左顾右盼的亚当的喜悦,正是一个正常儿童在做个什么或看个什么时所感到的喜悦。如果有人肯让他拿上人类使用的真的铲子去做点平凡的劳动,那简直可以给他一种飘飘欲仙的喜悦心情: 当他经过帮助园丁把花池里的杂草除掉的一番疲劳,双脚(按法国人的说法),像缩进身体里边似地走了回来,他将会在一片最高幸福的照耀之下欣然睡去——这本身就是目的!……

正确的教育,如果这是可寻的话,必将把喜悦这种创造性的能力推而广之到知识、智慧与崇高的一切可能中去。而三者又都将以它为其起点、条件或原材料。

(高健 译)

【赏析】

《喜悦的能力》是一篇细腻优美的哲理散文,篇幅虽短小,然而意蕴深远。作者蒙太古以文笔典雅考究而称誉英国文坛,本文堪称其中代表。

作者在开篇就为“喜悦的能力”做出了注释: 我们之所以“对一件事物,乃至对每件事物、件件事物”感到喜悦,“并非因为此物是达到某种别的目的的手段,而只是由于它的本身”。正是出于这一点,我们领悟了真正的喜悦是不会夹杂丝毫功利目的的,它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真的快乐。所以,作者才说这种能力“在儿童与艺术家是得来自然”的。因为只有儿童和真正的艺术家才具备(或者说保留下了)这种以人类最初的目光看待世界的方式。

蒙太古在文中说:“一个心智上完全健全的儿童也许会把他的手放在夏天的草地上,摸摸它,觉得坚实的大地也有点弹性,因而内心感到欣喜。他倒没有考虑到这草地对人们玩游戏或用来喂羊会有多大好处。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心只图钱财的那种求婚者的行径了。”儿童的眼光和行为是真正未受污染且不加修饰的,所以他们才能从各种各样平凡的事物中获得喜悦。可曾记得我们小时候发现了雨后树下的蜗牛会惊喜得连心都紧缩起来?童年逝去了,可有关蜗牛的记忆却留存下来,和童年时光一起逝去的还有那感激一切喜悦的能力。我们应当尊重那些看到彩色玻璃都能现出会心微笑的人。这样的玻璃总是在柏油路上闪闪发光。大人们常常问: 为什么孩子要挣脱大人的手,退回到走过的路上去?这全都因为大人们没有向地上看一眼,那儿或许躺着一块红色的玻璃,是那种罕见的发紫罗兰色的红玻璃。“一个初来伊甸正在左顾右盼的亚当的喜悦,正是一个正常儿童在做过什么或看过什么时所感到的喜悦。”

那么艺术家呢,他们是否也能拥有如此伟大而又平凡的双眼?19世纪的一个黎明,在巴黎乡下一栋亮灯的小屋里,居斯塔夫·福楼拜在给最亲密的朋友写信:“我拼命工作,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却按时看日出(像现在这样)。我工作到深夜,窗户敞开,不穿外衣,在寂静的书房里……”“按时看日出”!这简直将人骤然惊醒!一位以“面壁写书”为誓志的世界文豪,一个惜时如金的写作者,却将这极为寻常的晨曦视作挚友,毕生不舍!这种行为无法用目的论来加以解释,在“最高幸福的照耀之下”,喜悦本身就是目的。

如果喜悦的能力可以学得到的话,蒙太古建议将“这种创造性的能力推而广之到知识、智能与崇高的一切可能中去。而三者又都将以它为其起点、条件或原材料”。他认为这才是“正确的教育”。

(柳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