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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随笔《精神基本意志》全文

精神基本意志

在那些应该为人性自豪的迟来的时代里,如此多的恐惧被遗留了下来以及众多的对“野蛮残酷的野兽”恐惧的迷信。这个更人性的时代的自豪就是通过野兽变成主人来实现的。即使真理容易把握,但是因为几个世纪之久的约定而一直没有人把它说出来,因为它们具有帮助那头野蛮、凶残、最终被杀死的野兽死而复生的外表。如果我令这种真理滑落,那么我是出于什么勇气?因为,假如别人又将这个真理抓住,并且给它灌下了许多思维败类的牛奶,直到它静止不动的时候,它将躺在一个被人遗忘且陈旧的角落里。人们应当对此改变看法,同时睁大双眼;人们也应该学会无辜,从而使这种不谦虚、肥胖的谬误迈着美德特有的四方步子,冒冒失失地四处溜达。例如,这些谬论是在涉及新老哲学家的悲剧的地方养育出来的。所有我们称之为“更高级的文化”的东西,都是以残酷的精神化和深入化作为基础的——这也正是我的信条。“野兽”并没有彻底消灭掉,它仍然活着,并且在繁衍生息,与往日不同的是它被神圣化了。

悲剧、痛楚、快感只能带来残酷。在所谓的悲剧的同情中,从根本上说,甚至在一切崇高、形而上的最高级和最柔弱的震颤中,起到惬意作用的东西,都独独因为混入了残酷的成分而最终品尝到它的甜头。竞技场上的罗马人,十字架上基督的抽搐,常常面对火刑场或斗牛场的西班牙人,向悲剧涌去的日本人,向往血腥革命的巴黎工人,以毫不掩饰的意志“容忍”特里斯坦和伊佐尔德的瓦格纳的女性崇拜者——所有这些人所承受的,并以一种神秘莫测的春情的发动而希望得到喝个痛快的东西,就是那个伟大的喀尔刻“残酷”的调味饮料。其中,人们必须先将笨拙的心理学赶跑,因为这家伙只知道当眼前出现陌生的苦痛时,传授由此产生的残酷。但是在自身的苦痛上,在自作自受上,同样也存在一种充裕的、丰盈的享受——而只有人还会使自己听从别人的劝说,作出宗教意义上的自我诽谤;或者就是自我摧残,正如腓尼基人和禁欲者一样,阉割、禁肉欲、咬牙切齿,经常进行清教徒式的忏悔的痉挛以及良心的活体解剖和到帕斯卡式的理智牺牲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因为自己的残酷性被推着向前,在那种危险的、针对自身的残酷震颤而被吸引。最终,人们认识到,即使是认识者,一旦强制了自己的精神——一种悖逆精神的嗜好,并且经常悖逆其心愿,也就是说,当他想说爱、敬慕的时候,却给出了否定的含义。残酷艺术家和圣化者希望占据统治地位,每一次深入和彻底的攫取,都是一种强暴的行为,并且是精神意志上的刺痛。为了门面和表面的虚荣,它不间断地幻想着在所有意愿中,留下一丝残酷。

或许,我在这里所说的“精神的基本意志”并不被人们理解。但是,我是被邀请来作解释说明的。由“精神”——民众所指代的发号施令者,想成为真正的主人,并且还要有主人的威信:因为,他此时拥有了大众统一出来的意志,他拥有一个汇集、捆绑在一起的,有统治野心并且真正可以统治的意志。在这里,他的需求和能力,就像心理学家为一切活着的、生长着的、繁衍着的东西所提出的,它们同属一种。

在一种强大的嗜好中,精神同化异物的力量,即令新、旧东西相类似,简化多样性,将全然矛盾的东西忽视掉或者撇开。同样道理,它会任性地、强有力地强调异物,“外部世界”的任意一部分特征和线条,使之突出,然后对其伪装。在这方面,它的意图主要是,将新的“经验”同化,然后将新的事物纳入老的序列中,确切地说,就是寻找一种增长的感觉,一种表面上看似互相矛盾的精神的冲动,一种突然而至、对无知和任性封闭的决断,一种自闭的行为,一种内在的、对所有事物的否定,一种难以靠近的行动,一种对可知事物的防卫心理,一种对黑暗、封闭的地平线的满足,一种对无知的确定和核准,所有这些都是为同一个意志提供服务的,而且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按照各自的同化力量。“精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像一个胃。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范围里,也存在偶尔的自我蒙蔽的精神意志,或者这是不着边际的预感,但是不管怎么说,事物不会并排站立,人们只能承认这一切的不安定和多义性所带来的快乐。对任性的狭隘性和秘密角落的自我享受,对过于逼近、表面、放大、缩小、推拉、美化的自我享受,对所有权力所表现出来的任性的自我享受。最终,那种具有欺骗性的精神欺骗了其他的精神,而且在它们面前还假装是不假思索的热心。那种创造性的、塑造性的、能有变革力量的长期压迫与欲望,都属于这一范畴。因为,精神在这里充分地享受到了它的多种假面具和阴险狡诈,它在这里也享受了安全感——由于它自身变幻无常的技艺,才使他获得了最好的保护和藏匿!——那种认识者的雅兴,正好与这种虚幻、假面的意志大相径庭。认识者所理解的事物是深沉的、多面的、彻底的,而这却具有一种智力良心和审美的残酷性,因为任何一位勇敢的思想家都会看到他的残酷性。

假如,他理应如此残酷,而且他的眼光已经因此而放得足够远大和尖锐了,而且习惯了严格的训练和能言善辩,那么他一定会说:“这正体现了我精神嗜好中的残酷,我具有残酷性。”——但愿有美德、可爱的人能够劝慰他,停止这样做!事实上,如果人们针对某种“放荡的正直”,背后议论、赞扬,或者窃窃语,那么听上去好像是很有教养——对于我们这些拥有自由精神的人来说——这样一来,我们真的有机会听到对自己的赞扬声了,不是吗?偶尔,因为过去——起码是我们自己有那种用道德的花言巧语来装扮自己的倾向,并且精心装潢一些饰品。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所有工作,令我们对这种审美以及它那美轮美奂的繁盛感到无比的厌烦。那些美妙的、华丽的、闪烁其词的言辞,例如正直、对真理的爱、对智慧的爱、勇于为认识而献身的真正的英雄主义,这些都是某种令一些人的自豪发生肿胀的因素。可是,作为隐士、鼹鼠的我们,早就以一种隐士的心态的秘密将自己说服了。在这些堂而皇之的言辞下,在那种同样属于无意识的人的虚荣装扮、谎言下,也在阿谀奉承的色彩和涂层下,再一次现出了自然人这个本文。也就是把人重新与自然相联系;让人再次成为虚荣而狂热的解释和次要意义的主人,所以,这些解释和意义在当时就已经刻画在那个永恒的本文中了——自然人之上。让后人立于人前。如今天,人们在科学的培育下变僵后立于其他自然之前一样,用不会被吓倒的俄狄浦斯的眼睛与被贴紧的奥德修斯的耳朵,再像聋子那样对付形而上学的捕鸟者们的诱鸟。他们对人吹奏了太久。“你是更多、更高!你是出身特别!”这也许是一种罕见的、了不得的使命,但是它仅仅是一种无可否认的使命。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好得了不得的使命呢?或者换种问法:“我们选择这个使命的目的是什么呢?”任何人都会问我们这样的问题的。我们已经以一种急切的心理问过自己上千遍了,可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仍然没有找到理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