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洗马译张雅洁
【原文作者】:穆·艾·台木尔
【原文作者简介】:
迈哈姆德·台木尔(1894-1973),埃及小说家。1894年6月16日生于开罗一个书香门第,父亲艾哈迈德·台木尔是埃及著名学者和典籍收藏家。哥哥穆罕默德·台木尔是埃及近代小说、戏剧艺术的先驱者之一。台木尔青年时期曾去瑞士和法国,广泛涉猎欧洲文学,深受法国莫泊桑的影响,回国后开始创作活动。1925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朱麻谢赫和其他故事》问世,受到埃及文学界的注意。他一生写了70多部作品,其中小说集有26部,包括300多篇短篇小说。他的优秀小说集有《在劫难逃》(194)、《粗唇》(1946)、《行行善吧》(1949)和《棒棒糖》(1958)等。台木尔曾任埃及政府关注文学艺术和社会科学最高委员会委员和埃及作家协会理事。1973年8月25日于洛桑逝世。
【原文】:
我走进我在X部的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顺手拿起《尼罗河谷报》,浏览了一下政治新闻。刚过两分钟,我回头朝屋门一看,看见我的同事艾明·阿里进来了。他抢先问好:
“早安,艾布·阿里!”
我把报纸放在办公桌上,随后用更加亲切的口气问候了他。之后,他打了个呵欠,我也打了个呵欠。我说:
“艾明,昨天你真不检点,把我带进那样一个陷坑里去,我差点儿死在那里。你真该死!”
“我们俩谁个不检点?”
“真主晓得!”
“那就让我们诅咒不检点的人吧!象那样的夜晚,一年只有一次,如果不是你主动寻欢作乐,嗜酒成癖,那我只会给你恩惠,决不会求真主赐你一死的。”
“然而到现在我还是头晕目眩,浑身疲倦。假如明天是星期五那该多好!”
“你干什么啦?”
“我吃过泻药,起不了床了。”
“真是风浪来了而船不晃啊!”
说完,艾明坐在我的对面,用双手撑着头,便入睡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只有那种大清早才离开酒吧间、妓院的痞子才会这样。我想他这副样子也照样印在了我的面孔上:他喜欢酒,而我也不讨厌他;他是个贪色的花花公子,我也是个眠花宿柳的汉子。他每天只和他的妻子一起呆六个钟头,而且都是蒙头大睡。依我看,女人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个枕头,而我和他是半斤对八两,一个样子。
六个月前,我在X部任职的头一个月里认识了艾明。我喜欢和他交往,是酒馆协议而不是友好条约将我俩联结在一起。我俩来往密切,两个月之后,便感觉到是友谊的纽带将我俩紧紧联结起来了。不久我们成了好朋友,不到半夜是不会分离的。在部里我俩一起办公;每天傍晚,一起去西卜兰德酒馆;晚饭时间到了,一起去奥比里斯克或者艾尔凯勒饭庄共进晚餐,常常是啤酒满桌,开怀畅饮。然后便去一家剧院或夜总会里玩耍。回家的路上,我先送他到X胡同二十二号他家门口,而后我独自步行回家。
我俩相处得很好,和他交朋友我感到高兴、快活。他诚实、和善,我答应永远为他保密。感谢真主,在我俩相处的六个月当中,相互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伤感情的事。
过了不大一会儿,艾明醒了,他递给我一支烟,我给他点着烟,然后点着我的烟。我们各自思考片刻之后,他望了望我,然后说:
“哎,女人呀……”
“你对女性的看法与众不同啊!”
“我只喜欢那些披着乡下斗篷的女子。”
“我就讨厌这些女人。”
“真怪呀!你讨厌这种女人?在她们当中真有叫人动心的女子!”
“依我看,那种斗篷只有肌脏的女人才经常穿,有健全鉴赏力的人谁不讨厌、唾弃那玩意儿?”
“谢谢你。”
我俩笑了。之后艾明瞥了我一眼,说:
“她们中间有的人门第高贵,因害怕现出丑相,便用这种斗篷遮掩起来,免得有人认出她们来。”
“你也这样看?”
“是的,我相信就是这样。如果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几件关于她们的故事。”
他讲了好多故事,我听得出神,感到惊讶。我认为在埃及,从亚历山大到阿斯旺,整个埃及没有一个纯洁的女人。
我说:
“今后,我不再相信任何一个女人。”
“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叛逆,都不堪信赖。”
他沉默了,我也不吭气了。我说些什么呢?我的朋友是个结了婚的人,他有一位令人嫉妒的漂亮妻子。他仿佛全然明白我是在说他。过了一会儿,他微笑着对我说:
“谁不让你说话呢?我把女人统统判为叛逆之流,其中也包括我的妻子,你感到吃惊吗?不,不,朋友!我的妻子在她们当中的一个保险柜里,她和我母亲住在一起,无论她苦苦哀求还是大发雷霆,我母亲是决不会放她出门的。”
不久,我们的谈话中断了,艾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办公了。
时间到了,我离开办公室回家吃午饭。下午,我到西卜兰德酒馆去找艾明,等了半个小时,他还没来,我等腻了,便到布拉克大街去散步。突然之间,在一群埃及人和欧洲人中间,有一个人正在追逐妇女,女人们慌了手脚,有的赶紧躲进商店装着买东西,有的人急忙逃到店铺里。我站住了,看见一个穿着乡下斗篷的女人,这立即使我想起了艾明早上说过的话。我想,不妨也跟踪她一程。她身段苗条,着实惹人爱慕:她喜欢不时瞟人一眼,那眼神真叫我动心。我决心下定了,立即跟上去。
我一直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布拉克街心公园。秀丽的花园里有许多游人歇息谈笑。我靠近她,说:
“你和我都该休息一下了,你急什么呢?”
她瞧瞧我,没有回答,然后继续走她的路。她瞟了我一眼,真使我动心:
“到哪儿去?美丽的公主,慢点走。”
她又回视了我一眼,她微笑了,也放慢了脚步,我靠上去,同她肩并肩地朝前走,我先问她安好,她说: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呢?”
“为了听你说一句话。”
“你不是听了好几句了吗?离开我,走你的!”
“我们是同路。”
之后,她微笑着说:
“你真傻。”
我们谈了很久,然后我要她和我一起到新开罗去,她欣然应允了。
我俩赶到迈特普车站,乘上车,二十分钟后便来到了新开罗。到了鲁纳公园,乘小火车登上了鲁西山。小火车每逢上升或下降时,她总是拽着我的衣服。我俩离开公园,在公园门口,她表示想回开罗,我求情似的,说:
“干吗这么着急?还不到七点呢!难道家里有人等?”
“不,我丈夫不回家吃晚饭。”
“那么,我们再玩一个小时吧!”
我们在一个地方玩了一个钟头,看来,那个地方对她说来并不生疏。
之后,我俩到白斯福尔咖啡馆前乘车回开罗,来到阿布丁广场时,她请求我离开她,我答应了她的请求,临别时给了她十个基尔什(1),并约定两天后再会。
她离开我时,要我发誓不再跟踪她。我目送她上了路,快要看不见她的背影时,我心中突然生了一个念头,想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以便她失信之后,也好每天在她的门前等她。
我快接近她了,我默默祈祷真主,可千万不要让她回头看见我。
突然,她走向X胡同二十二号。我的心咕咕咚咚打起鼓来。我跟着来到了二十二号。临进门时,她回头望了望,庆幸那里没有一丝灯光,黑暗之中,她终于没有分辨出我的身影。她进了门、我木偶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站了好久之后,我怀着郁闷、沮丧、忧伤的心情回到自己家里。
何等的耻辱!我已铸成了大罪,然而我并非故意犯罪的。朋友的妻子竟成了我的情妇,但她曾是别人的姘头。
次日,我来到本部,坐在艾明的身旁,依旧海阔天空地神聊。傍晚,我俩一同去西卜兰德酒馆,在奥比里克斯饭庄共进晚餐,在首都的一家妓院过夜,好象昨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鉴赏】:
穆·艾·台木尔的《X胡同二十二号》是一篇篇幅极小的短篇小说,全文不过两千多字,精炼、简洁。也许因台木尔还是个戏剧作家的缘故,这篇小说很可能深受他戏剧作品的影响,对话较多,但简炼、蕴厚。作品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角度,以“我”的口吻,写了“我”、艾明、艾明的妻子这三个人物,通过这三个人物之间的关系,反映出埃及的社会心态。在现实生活中,这三个人物之间的身份的关系十分平常,而且随处可见,但在小说中却有异常奇特的效果。
“我“和艾明同在X部办公室工作,既是同事又是酒友,一个眠花宿柳,一个贪姿好色,下班后两人经常一起出入酒吧、妓院,上班后除看看报外,或者睡上一觉,消除前一夜过分放纵的疲倦,或者大谈女人,两个人的生活都极端颓废、无聊。X部可以说是埃及社会的缩影,职员的精神面貌,工作状态反映出整个社会的情绪。在这里读者首先看到的是两个酒色之徒的形象,他们坐在堂皇的办公室里,思想的却是寻欢作乐,如果说这显示了作家敢于面对真正的现实,不避人的隐秘的一面的话,后来小说情节的发展展示的则仍是对社会的嘲讽。
艾明和“穿着乡下斗篷的女人”是夫妻,作品却没有正面描写这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是可以通过艾明和“我”的对话,看出艾明对妻子并没有夫妻感情,他认为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叛逆,都不堪信赖,这自然包括他的妻子,可见艾明的眠花宿柳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本人则是堕落的社会之一员。他每天只和他的妻子一起呆六个钟头,并且都是蒙头大睡。这对艾明的妻子来说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能忍受的。尽管艾明认为她象在保险柜中一样万无一失,她还是想方设法溜出家中,到外面去找男人幽会,对于艾明的妻子,我们可以从两个层次来理解,一方面是整个社会的堕落自然会浸染了她,另一方面她的行为也是对艾明的报复和反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的打扮——穿乡下斗篷,是艾明在猎物中最感兴趣的一类女人的装扮,因为这些女人多半是门弟高贵的人,只是因为怕出丑,才用这种篷斗遮掩起来。这一心态反映出高贵者同样低贱,低贱而且还虚伪,她们把自己装扮成乡下女人去勾引男人,比起乡下女人毫不掩饰的态度显然更加虚伪。作家先埋下一个伏笔,通过“我”和艾明妻子的关系来呼应这一伏笔,使寓意更加深刻。
“我”和艾明的妻子是一对情妇情夫,“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与她相识的,“我”并不知道她是艾明的妻子,恰好是艾明的“审美眼光”提醒了我,读者至此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是艾明的蓄意为之还是他自食其果?或许二者兼而有之。最突兀的是当“我”和她幽会后目送她回家,当她走进X胡同二十二号——艾明的家时,原先一直蒙在鼓里的读者和“我”惊讶万分,但读者马上就会感到这是必然的结果;“我”先是蒙生一层耻辱,但马上也辱意全无,既然她曾是别人的姘头,为我情妇也无妨。可见,纵欲、堕落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所以结尾作家写到“我”和艾明相安无事,又一同去酒馆,一同去妓院、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整个作品就是通过这三个人物之间奇妙的关系来反映埃及社会的普遍现象:人们生活的平庸,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以及日益堕落的风气。文章既朴实又真实,起笔小而含量大,对话极为生动,既有幽默感又有讽刺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