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们·[俄国]果戈理》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伊哈列夫是名四处奔波、与人赌牌的职业赌徒，靠着自己做了暗记的纸牌“阿杰莱达·伊万诺夫娜”赢了很多钱。在某城酒店他遇见了以乌捷希捷尔内为首的另一伙赌徒，交手后双方一拍即合，谋划合作骗取乌捷希捷尔内所认识的商人格洛夫的钱，但未能成功。格洛夫走时，将儿子留下等待领取抵押田庄的二十万卢布，两伙赌徒设计赢了这些钱，小格洛夫写下了欠条。官员扎穆赫雷什金出现，暗示只有得到贿赂才能尽快把钱给小格洛夫。乌捷希捷尔内借口有大生意急需钱，以小格洛夫的欠据为抵押向伊哈列夫借了八万卢布，当伊哈列夫沉浸在八万变二十万的喜悦当中时，小格洛夫揭穿了骗局： 原来所有人物都是乌捷希捷尔内一伙扮演的，而骗子手们早已经带着钱离开了。





【作品选录】

第二十场

前场人物和官员扎穆赫雷什金(他身穿旧燕尾服，在门口探头探脑)

扎穆赫雷什金请问格洛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是不是在这里啊?

什沃赫涅夫不在。他刚出去。您有什么事?

扎穆赫雷什金关于发钱给他的事。

乌捷希捷尔内您是什么人?

扎穆赫雷什金我是衙门里的官员。

乌捷希捷尔内哦，欢迎欢迎!请坐请坐!我们都积极参与这件事。特别是我们同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还签订了几笔交易。因此您可以理解他、他和他(用手指指众人)会对您表示衷心的感激。问题在于要尽快从衙门里领出钱来。

扎穆赫雷什金不过嘛，无论如何至少在两周之后才行。

乌捷希捷尔内不行，太久了。看来您忘了我们方面的感激意思……

扎穆赫雷什金感激是自然的事，这一点是可以接受的。这怎么会忘记呢?我说两周就是因为这一点。否则你们至少要搞上三个月。钱要过一周半才能到我们衙门。眼下衙门里一分钱也没有。上周收到了十五万卢布，全都发下去了。有三位地主早在二月份就抵押下了，至今还在等钱。

乌捷希捷尔内哎，那是对外人的;对我们嘛讲友情啊……我们应当加深友谊……您看怎么样?……都是自己人呀!请问贵姓大名?什么?芬杰弗莱·佩尔片特伊奇，对吗?

扎穆赫雷什金贱名普索伊·斯塔希奇。

乌捷希捷尔内哎，差不多嘛。普索伊·斯塔希奇，请听我说!咱们就像老朋友那样谈谈。嗯，您日子过得好吗?情况好吗?工作顺利吗?

扎穆赫雷什金谈什么工作呢?平平常常。

乌捷希捷尔内是呀，官俸各不相同啊……简单说吧，您收的费用高吗?

扎穆赫雷什金自然啦，否则拿什么过日子呢?

乌捷希捷尔内请您坦率地告诉我，你们衙门里都是些贪官污吏?

扎穆赫雷什金瞧您说的!我看您已经在笑了!唉，先生们!……就连那些作家先生们也在嘲笑受贿的人;不过嘛，要是认真看一看，职位比我们高的人也受贿。再比如说你们吧，先生们。你们只不过编出来了一个比较高尚的名称而已： 叫什么捐献或者天知道是什么玩意来着。实际上呢，就是受贿： 一丘之貉。

乌捷希捷尔内瞧，我看普索伊·斯塔希奇生气了。这就是触犯名誉的结果呀!

扎穆赫雷什金你们自己知道，名誉这事很微妙。这没什么可生气的。老兄，我是过来人了。

乌捷希捷尔内呵，行了行了，我们还是来友好地谈一谈吧，普索伊·斯塔希奇!您的情况怎么样啊?事情顺利吗?日子过得好吗?在世上混得不错吧?有老婆孩子吗?

扎穆赫雷什金谢天谢地。上帝赐给的。两个小子已经在县中学念书。另外两个还小。一个刚学会走路;另一个还在爬呢。

乌捷希捷尔内嗯，我想他们的小手已经学会(用手做抓钱的动作)这样做了?

扎穆赫雷什金瞧你们这些先生们，又来啦!

乌捷希捷尔内没什么，没什么。普索伊·斯塔希奇!这是友好之说呀。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全是自己人!喂，给普索伊·斯塔希奇来一杯香槟酒!快点!咱们现在应当像知交一样。有机会我们也会到府上做客的。

扎穆赫雷什金(接酒杯)先生们，欢迎光临!坦率地说，诸位在舍下能喝到的茶，在省督府上都喝不到。

乌捷希捷尔内说不定是商人送的吧?

扎穆赫雷什金是商人送的。从恰克图专订的货。

乌捷希捷尔内普索伊·斯塔希奇，这是怎么回事啊?您不是不同商人打交道吗?

扎穆赫雷什金(喝干酒，双手撑膝)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商人自己糊涂，本该补缴一笔钱的。你们知道有一个地主弗拉卡索夫把庄园拿来作抵押，一切都按规矩办好了，就剩第二天领钱。他同商人合作办了一家工厂。我们才不管钱是用来办工厂还是办别的事;或者同谁合伙。这不是我们管的事。可是这个商人太蠢，在城里说走了嘴，说他跟地主合伙，马上就能拿到地主的钱了。我们派人对商人说，到了两千卢布;马上就要发钱。不听话，那你就等吧!这时候锅炉呀设备呀，都运到了他的工厂。就等定金了。商人看清了： 胳臂拧不过大腿，只好付了两千卢布外加每人三磅茶叶。说是受贿，可是有理由啊： 谁叫他那么蠢，没人叫他去说呀，难道说不能忍住不说吗?

乌捷希捷尔内哎，普索伊·斯塔希奇，言归正传吧。我们一定给你钱;你呢，对各位长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不过嘛，普索伊·斯塔希奇，看在上帝面上，要快一点。行吗?

扎穆赫雷什金尽力而为。(起身)不过坦白说吧： 你们要求得那么快，办不到。向上帝发誓： 衙门里一分钱也没有。尽力而为吧。

乌捷希捷尔内请问，在衙门里怎么找您呢?

扎穆赫雷什金您就说找普索伊·斯塔希奇·扎穆赫雷什金就行啦。再见，诸位先生们!(走向门口)

什沃赫涅夫普索伊·斯塔希奇!普索伊·斯塔希奇!(环视周围)请尽量想办法!

乌捷希捷尔内普索伊·斯塔希奇!普索伊·斯塔希奇!尽快解决呀!

扎穆赫雷什金(边退场)我已经说过了。尽力而为。

乌捷希捷尔内岂有此理，这么久!(用手击额)不行。我要赶快去找他，也许还来得及，钱就不在乎了。岂有此理!我自己掏钱给他三千卢布。(跑步退场)

第二十一场

什沃赫涅夫、克鲁格尔、伊哈列夫

伊哈列夫当然啦，越快拿到钱越好。

什沃赫涅夫我们真的太需要钱啦!太需要钱啦!

克鲁格尔是哪，要是他能说服他就好了!

伊哈列夫怎么，难道你们的事情……

第二十二场

前场人物和乌捷希捷尔内

乌捷希捷尔内(怀着绝望的神态登场)岂有此理，四天之内他无论如何不行。我简直要去撞墙。

伊哈列夫你这么着急干吗?难道说四天都等不及了?

什沃赫涅夫老兄，问题就在于这对我们太重要了。

乌捷希捷尔内说什么等一等!你知道不知道，下新城随时等着我们去呢。我们还没有告诉你，四天之前我们就有消息说要尽快无论如何搞到一些钱，多少都行。一位商人运来了六十万卢布的钢铁。星期二是最后一天交易。还要现金。昨天来了一个人，带来了价值五十万卢布的麻。

伊哈列夫那又怎么样呢?

乌捷希捷尔内什么怎么样?问题是老头子们都留在家里了，派儿子们代替。

伊哈列夫难道儿子们就一定会赌?

乌捷希捷尔内你住在哪儿啊?是住在中国吗?你不了解商人的少爷们是些什么人?商人是怎样教育自己的儿子?要么叫他一无所知;要么叫他知道贵族应当了解的事，而不是商人应当知道的事。所以嘛，很自然，他就像贵族，跟军官们称兄道弟，花天酒地。老兄，对我们来说这是些最合算的人。他们这帮蠢货们不知道，从我们这里用滑头手段搞到的每一块钱，要付给我们上千块钱。商人总想把女儿嫁给将军;给儿子搞个官职。这是我们的幸福。

伊哈列夫这事完全有把握?

乌捷希捷尔内怎么会没把握呢?否则不会通知我们的。几乎全在我们掌握之中。现在每一分钟都很可贵。

伊哈列夫唉，见鬼!我们闲坐在这里干什么?先生们，咱们说好的条件是共同行动呀!

乌捷希捷尔内是呀，这是我们的优势。请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你暂时不着急走。你也有钱，八万卢布。你把钱给我们，把格洛夫的欠据期票拿去。你肯定能收到十五万卢布;因此，是双倍的钱。另外你还可以借给我们一点，因为我们现在急需钱用，乐于付高利息。

伊哈列夫行啊，可以。为了向诸位证明友谊情结……(走到小匣子前，从中取出一叠钞票)这里是八万卢布!

乌捷希捷尔内这就是给你的欠据期票!现在我赶快去追格洛夫。需要把他带来，一切都要按规矩办。克鲁格尔，你把钱送到我房间里去。这是我的小匣子的钥匙。

(克鲁格尔退场。)

要是能安排晚上走就好啦。(退场)

伊哈列夫那自然啦，那自然啦。这里连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什沃赫涅夫我劝你也别在这里坐太久。等你一领到钱，就来找我们。手里有二十万卢布，你知道能干些什么事吗?很容易把整座交易会弄垮……哎，我忘了对克鲁格尔说一句要紧的话。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匆匆退场)

第二十三场

伊哈列夫独自一人

伊哈列夫情况变化得真快啊!是不是啊?早上只有八万卢布，到傍晚就成了二十万。是不是啊?对有的人来说，要干一辈子，千辛万苦才能挣到;是坐一辈子冷板凳，吃苦受罪，丧失健康的代价。这里只需几个小时，几分钟——就成了具有世袭统治权的王子!二十万不是开玩笑的事!眼下在哪儿能捡到二十万呢?哪一座庄园、哪一间工厂能挣二十万?我在想，我可真行啊，要是我呆在乡下，同村长们农夫们打交道，每年收上那么个三千卢布!受教育不是空的!在农村里学到的愚昧无知，以后用刀都刮不下来。光阴都耗在什么上呢?用在同村长们农夫们闲聊……可是我想同有学问的人交谈!现在我的生活有了保障。有的是空余的时间。我可以从事增加学问的事。想到彼得堡去，我就去。我看了戏，参观了造币厂，悠哉游哉地走过皇宫边上，逛逛英吉利滨河街，在夏花园里玩玩。我可以到莫斯科去，在亚尔餐厅吃午饭。我可以按首都的样子穿衣打扮。可以同别人平起平坐，尽一个有教养的人的义务。原因何在呢?靠什么呢?靠所谓的诈骗。胡说，这根本不是诈骗!变成二流子很容易，可是这里需要实践，需要研究。嗯，就拿诈骗来说吧。这是必需的东西： 不诈骗能办成什么事呢?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警告啊。嗯，比如说吧，如果我不了解个中全部细节巧妙之处，没有掌握这一切——我肯定会被欺骗的。瞧，他们本来想欺骗我的，可是看见了不是同一般人打交道，他们自己还要找我来帮忙。是啊，智慧是个伟大的东西。上流社会注重细巧精美。我完全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生活的。像笨蛋一样混一辈子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要精美细巧地、讲艺术地过一辈子，欺骗别人同时自己又不要被别人欺骗——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和目的!

第二十四场

伊哈列夫和格洛夫，后者匆匆急步登场。

格洛夫他们都在哪儿?我刚才去过那个房间，里面空空的。

伊哈列夫刚刚他们还在这里。有事出去一小会儿。

格洛夫什么，他们已经出去了?钱也从你那儿拿走了?

伊哈列夫是啊，我和他们达成交易了。事情耽搁在你身上啦。

第二十五场

前场人物和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向着格洛夫)您问过各位先生都在哪儿吗?

格洛夫是啊。

阿列克谢他们已经走了。

格洛夫什么，走了?

阿列克谢是走了。半小时前他们的车就停在这儿，马也备好了。

格洛夫(摊开双手)哼，我们两个被他们骗了!

伊哈列夫别胡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乌捷希捷尔内马上就要回到这里来。你应当知道，你的全部欠款要付给我。他们把账转到我这里来了。

格洛夫什么鬼欠款!你收不到欠款!难道你没觉察到当了傻瓜，像个大笨蛋一样被人耍了?

伊哈列夫你胡说些什么?看来你还在醉乡中游荡呢。

格洛夫哼，看来我们两个都在醉乡中。你醒醒吧!你以为我是格洛夫吗?我这个格洛夫，就像你是中国皇帝一回事。

伊哈列夫(不安地)哪里啊，你瞎说什么?你父亲……还有……

格洛夫你说老头么?第一，他不是父亲，也许是个鬼，他也未必会有孩子!第二，他也不是格洛夫;他是克雷尼岑，也不是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而是伊万·克里米奇，也是他们一伙的。

伊哈列夫喂!你说话要严肃，这事不能开玩笑!

格洛夫有什么玩笑可开!我自己参加来着，也被骗了。他们答应给我三千卢布酬金的。

伊哈列夫(走到他跟前，激烈地)喂，我告诉你，你别开玩笑!你以为我是个大傻瓜……委托书，还有衙门……衙门里的官刚才还在这儿来着，叫普索伊·斯塔希奇·扎穆赫雷什金。你以为我不能现在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格洛夫第一，他也不是衙门里的官员，他是退伍上尉，也是他们一伙的。不姓扎穆赫雷什金，而姓穆尔扎菲伊金;也不叫普索伊·斯塔希奇，而是叫弗洛尔·谢苗诺维奇!

伊哈列夫(绝望地)那么你是什么人?说呀，鬼东西，你是谁?

格洛夫我是谁?我本是一个高尚的人，流落为骗子手。我输了个精光，分文未剩。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饿死吧?我就参加欺骗你的活动，代价是三千卢布。我都是坦白地告诉你，你看，我的行为是高尚的。

伊哈列夫(气急败坏地抓住他的衣领)你这个骗子手!……

阿列克谢(旁白)哼，事情发展到打架啦。赶快跑!(退场)

伊哈列夫(拖住他)走!走!

格洛夫到哪儿去?到哪儿去?

伊哈列夫到哪儿去?(狂怒)到哪儿去?上法院!上法院!

格洛夫得了吧，你没有任何权利。

伊哈列夫什么!我没有权利?光天化日之下诈骗偷钱!我没有权利?你们诈骗我，我没有权利?等你坐进涅尔琴斯克的监狱你再说我没有权利吧!你等着瞧!你们这帮诈骗集团会被一网打尽的!你们会知道欺骗好心人的信任和诚实会有什么结果。法律!法律!我要诉诸法律!(拖他)

格洛夫如果你自己不违法的话，你才能诉诸法律。可是你想一想： 你是跟他们合起伙来欺诈和赢我的。牌也是你自制的。不行啊，老兄!问题就在于你没有任何权利去告状!

伊哈列夫(绝望地拍自己的额头)岂有此理!真是这个情况!……(筋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

(格洛夫趁机逃跑退场。)

多么可怕的欺诈啊!

格洛夫(在门口探头探脑)你别伤心啦!因为你的遭遇并不厉害!你手中还有阿杰莱达·伊万诺夫娜呀!(溜走)

伊哈列夫(怒气冲天)叫阿杰莱达·伊万诺夫娜见鬼去吧!(抓起阿杰莱达·伊万诺夫娜扔向门上。皇后牌和两点牌飞向地板。)世上真有这样叫人羞耻和受人唾骂的诈骗犯!我可是真要发疯了——这出戏演得多好呀!多精巧!父子两个，还有官员扎穆赫雷什金!一点破绽也没有!我连告状都不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以后还有什么滑头可耍!还有什么小聪明可摆弄!动什么脑筋想什么办法!……岂有此理!丝毫不值了，高尚的努力和劳动!身边就有诈骗能手骗过你!就有骗子能一下子把你几年心血建起来的大楼炸个粉碎!(气恼地挥挥手)活见鬼!真是一个骗人的国度!只有一个笨得出奇、一窍不通、不动脑筋、无所事事，用旧牌打打小牌的人才鸿运高照!

(白嗣宏译)

【赏析】

果戈理的这部作品被收录在1842年出版的《果戈理选集》第四卷，但写作时间可追溯至更早，1843年上演后很多批评认为这是一部经得住推敲的作品，但不符合大多数观众的口味。的确，《赌徒们》仍然是一部没有爱情描写的喜剧，甚至里面连一个女性角色都没有，而且一如既往地没有设置正面人物，从标题开始便划定了作者叙述的人物的范围： 一群以赌博为生的人。这是当时俄罗斯文学的常见题材，职业赌徒亦是作家们笔下的常客。在《赌徒们》中，果戈理精心设计了一场赌局，伊哈列夫和乌捷希捷尔内为首的一伙人准备合谋攫取格洛夫的八万卢布，赌局很精彩，也很严密，当观众对故事发展和人物命运充满关切和期待的时候，悬念揭开，结果出人意料： 稳操胜券的大赌棍反而被人暗算，落得钱物两空。果戈理这一喜剧“造势”高手再次打破观众思维的惯性，造成结局的突转，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当然这部作品的精彩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形式上新颖的戏剧实验，更在于作者对俄罗斯画卷的独特展现和蕴含在其中的对俄罗斯大地的命运和人的心灵异化的观照。在《赌徒们》中，赌博的目的是非常明显的，这里没有以玩牌作为消遣的人，而是一些以它谋生甚至牟取暴利的人。他们靠的不是高超的技巧和偶然的运气，而是精心设计的作弊手法。赌局中弥漫的是狂热的气氛，赌徒们无理智地在赌局中狂欢，他们执行着另一套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而那些按照正常的游戏规则赌博的人则是任他们宰割的牺牲品。在剧中没有正反人物的对比，将这些形形色色的赌徒加以归类有些困难，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道德观，信奉的是同样的价值观，不同的只是手法的高下而已。

伊哈列夫是名四处奔波、独来独往的职业赌徒，为了严谨起见，他连佣人也时常调换。他经过艰苦的训练，“几乎两个星期在阳光底下睁不开眼睛”，能够熟练地认出牌上的记号，靠着这手绝技赢了很多钱，并把这副牌称作“阿杰莱达·伊万诺夫娜”。这是经过努力得来的，是相对“诚实”的作弊手段，但也是简单的、过时的手段。与伊哈列夫相比，乌捷希捷尔内们的手段要复杂得多，更具有隐秘性。他们并不用苦练作弊技巧，只用相互的配合、精妙的设计来攫取钱财。通过他们对伊哈列夫讲述自己几次“得意之作”，可以了解到他们的手段更高级、更灵活，也更卑鄙。在酒店经过交手后，二者高下立见： 伊哈列夫还沉浸在上一战赢得八万卢布的胜利的喜悦中，在乌捷希捷尔内等人的恭维下，把自己放在了高高的位置上，戒心消弭，与他们一见如故;而乌捷希捷尔内们马上调整了战略，而且互相间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地捏造了财主格洛夫和他儿子的二十万卢布，轻而易举地从伊哈列夫手中骗走了八万卢布，若非假的小格洛夫揭露真相，伊哈列夫还在沾沾自喜。在这个赌局中乌捷希捷尔内一手导演了一场精妙绝伦的戏，除了两个佣人，每个人都身陷赌局。老格洛夫的二十万卢布点燃了伊哈列夫的欲望，而他的离去又让伊哈列夫怅然若失，此时忽然得知败家子小格洛夫还在此地，他自然欣喜异常，注意力全放在二十万卢布上，巨大利益的诱惑冲昏了他的头脑。而乌捷希捷尔内的设计也实在巧妙，环环相扣，在其他人逼真的配合下，伊哈列夫怎能不掉进圈套!

剧中的赌徒们都是为欲望驱使的狂热而卑鄙的骗子手，但他们的游戏规则注定他们不可能全是赢家。在这场博弈中，自愿和被强迫的骗人者与被骗者并没有根本的区别：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能获取的最大利益用尽手段战胜敌手。伊哈列夫的慨叹：“真是一个骗人的国度!只有一个笨得出奇、一窍不通、不动脑筋、无所事事，用旧牌打打小牌的人才鸿运高照!”在这个赌局中赢的人未必会一直赢下去，把人生视作一场豪赌的人势必不能逃脱最后的幻灭，可谁又不是把人生当作一场豪赌呢?这是果戈理对俄罗斯命运和人的命运的冷静观照，因此，在这部剧作中没有“恶人终有恶报”的惩恶扬善式的道德说教，因为伊哈列夫的失败固然可以看作是一贯的卑鄙手段受到了惩罚，但惩罚他的不是正义，而是更高级的卑鄙手段，这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种道德困境才是真正发人深省的。赌徒们陷入对金钱的追求不能自拔，生命是这样的无聊和猥琐，人在外力驱使下的异化，生存意义的虚无，果戈理再次逼人直视这一处境，这正是他的深刻之处，也可能是他后来陷入宗教狂热的原因之一吧。

(朱秋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