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黄节《初到杭州宿三潭,晓起望湖》写景抒情

初到杭州宿三潭,晓起望湖·黄节

照眼西湖今始过,晓钟真奈不眠何。
断虹带雨生初日,森柳排山覆晚荷。
浅水蓬莱行再见,两堤菱芡已无多。
平时梦想江山处,不独伤心唤渡河。

光绪三十四年(1908)七月,诗人游杭州,作《游西湖近稿》诗八首。此选为其中第一首。诗人初到杭州,登临山水,望湖生情,一叹大好中华江山,今日谁主沉浮?当时时代风尚,年青的汉族知识者,无论伤时感事或范山模水之诗,都不免倾注反清革命的热情于诗中。黄节此诗,自也与此类诗歌同调,何况其时,他正与一些青年诗人在酝酿成立“南社”这样的革命的文学团体。

首联“照眼西湖今始过,晓钟真奈不眠何”,写初到西湖,为湖光山色的美景所感染,兴奋而难以晨光中再眠。诗人酷暑游杭,宿西湖中的“三潭印月”名胜,四面环水,晓起望湖,只觉西湖在旭日晨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分外耀眼。“照眼西湖”,写出了朝光中的西湖水面特征。西湖周边,近有净寺,远有灵隐,破晓之时,佛殿寺钟,次第齐鸣,远播湖上,令人神往,但诗人整夜未眠,其实也无须钟声催醒。“不眠”二句,就把初来西湖者的兴奋不已之情,全盘写出。而全诗所记,亦便循此感情的脉络发展。其第二句初稿为“诗魂还我旧东坡”,是指苏轼杭州任通判期间,曾写有大量咏西湖山水诗,其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尤为脍炙人口。黄节用此典,谓昔日东坡所爱风光,今又还属于我。然而,此旧句用事,在表情达意上,远不如改定稿的直接从眼前取景,更能达情表意,情景更生动,气氛更浓烈。以下四句,侧重写“晓起望湖”。

“断虹带雨生初日,森柳排山覆晚荷。”上句写湖上高处,下句写湖上远处。诗人仰视湖上,旭日方升,晨雨阵阵,如带虹霓,渐现于雨云层间,断续可见。郁森森的绿柳,密密层层,缘山傍湖,伸展而去,推向山峰,而其浓荫又覆盖着满湖盛开的晚荷。一幅色彩多么艳丽迷人的图画!断虹色彩缤纷,初日红光耀空,森柳层层浓绿,晚荷叶碧花红,背衬青葱郁勃的青山翠峰,在迷蒙飘忽的晨雨中,益发显得新丽鲜艳,妩媚迷人。两句中多重连用“带”、“生”、“排”、“覆”等动词,将一幅晨光雨中的湖光山色,写得静中有动,生机勃勃,而又富于活泼情趣。改定稿改初稿中“断桥”为“断虹”,更具色彩,意境更阔大更媚人。这两句从天上、远山等大处落墨,衬写西湖,犹如画上的大背景。至颈联两句,则从湖上细处描绘,浓笔重彩,点染湖光山色。诗云“浅水蓬莱行再见,两堤菱芡已无多”。西湖水浅,远不如蓬莱仙岛所在的东海深邈。但是,湖畔佳境,可比蓬莱仙境,一步一景,处处如蓬莱仙境般美丽奇妙。苏堤、白堤之畔,犹有湖上的菱与芡,但多经采摘,所余无多了。两句直接写湖上风光,写湖浅水清平静,两堤一带,美不胜收。初稿作“人世几回清浅水,湖山犹在短衣歌。”不如改定稿句的写湖光那么具体形象,寓悦愉之情于景,而是偏重于说理,与颔联写景之句,欠谐和,缺呼应,何况,寓理在感慨一已之人生,向往短衣隐山之乐,未免消沉,与全诗题旨不合。改定稿仍循首联,再续颔联,写足湖光山色之美,充分抒发愉悦美好江山之情,层层铺垫,蓄势积厚,以是从结出末两句,进发出一曲高昂悲壮之音,奇峰突起,而完成全诗题旨,其云“平时梦想江山处,不独伤心唤渡河。”初稿原作“休论三十年来事,清响沉沉邈若何?”用的是郑所南评张玉田词句意,谓“张玉田词,能令三十年后,西湖锦绣山水,犹生清响。”初稿两句,还在诗人作自我感慨。其时,诗人已年有三十六岁,自叹人生茫茫,成就未立,犹如“清响沉邈”。此乃拘泥于个人身世之感,格调未免欠沉落而狭窄。而改定稿所出两句,升华到伤时感事、忧患家国的高度,从湖光山色中,触生忠爱之情,使全布满亮色。史载宋朝名将宗泽,一生抗金,临终犹大呼“渡河”,要渡过黄河,尽驱胡虏;其壮志未酬,常今后人为之扼腕叹息。诗人由西湖景色之美,忽然联想及平日梦想到的中华江山、当有无数如西湖之美景,但而今却全为满清所统治,江山含辱蒙羞,有志者怎可忘此羞辱、而坐观美景?宗泽抱志以没,固然令人思之伤心;但今日之时势,又安得而不令人伤心?“不独”二字,说明了诗人所言不在史事而在时事,也暗示了诗人的排满革命倾向。黄节是学人,编《国粹学报》,力主发扬国粹,保种保国,恢复汉官威仪,亦是这种倾向的体现。读至尾联,读者始悟前六句充分展画铺写湖光山色之美,正是为此“伤心”蓄积其势:山河越美,越令诗人伤怀;而前篇所写美景乐怀,正好同尾联所记“伤心”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使结句产生强烈的感人力量,其高亢怒吼,足可撼人心魄!

陈衍《石遗室诗话》谓黄节“为诗,著意骨格,笔必拗折,语必凄婉。”从这首诗、尤其是改动部分中,我们能明显地见到黄节之“著意骨格”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