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绍柄辑《梦游赤壁图题词》一卷,收入申报馆刊印的《屑玉丛谭》二集,汇聚了自清同治八年(1869)至光绪四年(1878)32位题词人围绕《梦游赤壁图》进行的题咏,包括的24题36首题画诗,7首题画词,以及1首套曲,另有朱作霖、熊其英和苏绍柄本人的序,这些作品并非作于一时一地,而是随着苏绍柄交游范围地扩大而不断累积,形式多样,内容丰富。题词者主要是流寓上海的底层官僚及文人,或以绘画为业,或从事早期上海报刊工作。这些题咏多为应酬之作,然而却从侧面反映了他们流寓沪上的身世飘零之感和士不遇的悲凉心境。
一、 澄怀卧游山水间:苏绍柄与《梦游赤壁图》
苏绍柄(1852—1924),江苏上海县(今上海市)人,字稼秋,自号朵红仙侣,祖籍福建永定,邑庠生,工诗词,善书法,著有《山钟集》。其父苏升(1800—?),为沪上商界领袖,入上海县志。他早年在家课徒,后应聘董理苏州城福建泉、漳两会馆事,任湖北学使高勉之幕僚,光绪十三年(1887),董理上海建汀会馆事。
苏氏所见《梦游赤壁图》已佚,有关兹图由来,他在《〈梦游赤壁图题词〉序》作了简要的介绍:“余夙慕黄州赤壁之胜,思得间往游而卒不果。己巳秋,乞程谔士师写《梦游赤壁图》以志向往,一时词林文人惠题甚夥。癸酉夏五,会有汉川之役,随侍鄂垣几两阅月。窃谓此行,定得至赤壁一游,故郭远堂先生题是图,有‘昔年梦到今真到,梦里江山可似真’之句。不意溽暑逼人,未获遽往。迨秋凉,因省试期迫,遂匆匆取道赴白门,而此游终付之梦想矣。迄今炉箑九更,而是《图》已积成如干册。酒边茶后,每一展玩,觉江声山色,隐隐在耳目间,不啻坐我于二赋亭中梦云乎哉。光绪戊寅,尊闻阁主拟辑《屑玉丛谈》,用书数语,以寿梨枣。”可知该图的创作缘起于苏绍柄对黄州赤壁的想往,由于未能亲身往游,于是请程谔士绘制了《梦游赤壁图》。
苏绍柄借画工之笔以图己志,因而《梦游赤壁图》含有两层文化的意味:一,苏绍柄深刻的崇苏情结;二,以观看图画、联想的方式获得神游和审美的愉悦。先看苏绍柄的崇苏情结。黄州赤壁自苏轼二赋一词的创作和流传,就带上了三国赤壁与苏轼赤壁游的双重文化记忆,这种文化记忆在历代文人的抒写中被不断强化。苏绍柄对黄州赤壁的向往,是对赤壁二赋所写之景的向往。他在辗转各地期间,都带着这幅画,并在《申报》上以“梦游仙史”为笔名,在书画社当中用“苏梦仙”为名,可见他对这幅画的喜爱。崇苏在苏轼生前即有,表现为苏轼诗文的刊刻。苏轼的诗词文被历代文人不断学习和模仿,有清一代,更是苏轼及其文学传播和接受的高峰期。在诗歌领域,表现为倡言宋诗,反对明代尊唐黜宋的风气。到了清朝中叶,诗坛领袖翁方纲创“肌理说”,论诗注重学问,提倡“学人之诗”,其诗论也成为了晚清宋诗运动和同光体诗人的滥觞。翁方纲本人就非常喜爱苏轼,他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苏斋”,又名“宝苏室”,并且在每年东坡生日(夏历十二月十九日)在“苏斋”举办“祭苏会”,与朋友赋诗饮酒。学苏、崇苏是清代士大夫的普遍现象。到晚清,以曾国藩为首的士大夫群体掀起了“宋诗运动”,同光年间,由“宋诗运动”又衍生出“同光体”,重点在学宋。同时,在内忧外患的国势和经世致用思潮的涌动下,苏轼及其文学作品深刻体味和关注国家命运前途的一面更为士大夫所重视。苏绍柄乞程谔士写图时,年仅17岁,尚未取得功名。苏绍柄早年主要在家课徒,培养家族子弟,广泛结交沪上的文人才士,可见他对于自身文人性质的认可和期许。从17岁到26岁,是苏绍柄追求功名的主要时期,从序中可以看到他几次奔波科场,对赤壁的向往,也多了几分经过岁月沉淀之后的对苏轼人格和二赋的感认。苏绍柄对苏轼的喜爱,是带着士人对时代和局势的关怀和焦虑感。而科场的不如意,身为外籍人在沪生存的艰难,商业的发展也见证了四民社会的解体和士大夫地位的下降,加深了苏绍柄作为文人的不遇之感,这种失意,正与苏轼贬谪黄州时的心情相似,前后《赤壁赋》虽然写自己的旷达,其实在旷达之下,是不断挣扎超脱的努力,是背后无限的不如意。同时,姓苏也加强了他对苏轼的亲近与自拟之情,无怪有题辞曰:“横江老鹤浑相讶,梦里人来总姓苏。”(周闲)“古来行乐同逝水,前身无乃是髯苏。”(金尔珍)
以观看图画进行联想来取代亲身游历自热山水而获得游览的愉悦,即卧游。卧游最早出现在魏晋时期的宗炳之叹“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宋书·隐逸传》),将自己的游历化为壁上的山水。宗炳之后,苏轼有“澄怀卧游宗少文”之语,南宋吕祖谦更有《卧游集》。行旅和卧游是文人游览的两种方式。行旅可以让人在自然山水面前获得感性的认知,通常伴随着对事物、历史和人生的思考和联想。而卧游,则是以心迹代替足迹,与道家的“坐忘”“心斋”相通,是“心象”对“物象”的超越和建构,追求内在和心性的体验与升华。卧游诉诸文字,多表现为题画文学。明清两代,游文化盛行。江南地区经济的繁荣和良好的旅游环境,为文人的出游与唱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但是游的范围始终受所处地域和交通的制约。于是文人又通过创作或观看山水画来获得游览向往之地的体验。卧游表现在绘画传统上则是文人山水畫的盛行,文人画注重心性和意境的特点,与卧游的方式相契合,吴派开山沈周即有《卧游图册》。苏绍柄所序中所言:“酒边茶后,每一展玩,觉江声山色,隐隐在耳目间,不啻坐我于二赋亭中梦云乎哉。”正是观赏山水画所带来的卧游的快感。由图册的物质呈现、前后《赤壁赋》所写江山水月,与平日所见之景的融合,添进自己对苏轼二赋和自我人生经历的思考。题画人都参与了这场卧游,在卧游之中与画面和赋文相遇,“不须更理鄂渚棹,卧游咫尺凌江天”(卢崟),可见图画所带来的卧游的逼真之感;“若问斯游乐何如,展示此图笑不答”(张若机),在卧游之中获得了游览赤壁的乐趣。
二、 题词酬和及程式化写作
从体裁上看,《梦游赤壁图题词》有诗词曲三种文体形式,并以诗歌为主。从题诗的形式看,以七古(9首)和七绝组诗(8组)为主,七古形式较为活泼,9首七古诗均较长,能够充分描绘画面内容,抒发感情和发表议论。8组七绝组诗为历代题《赤壁图》诗所罕见,其中还有一组是集句诗。这样大量的组诗创作,一方面是由于图画为册页的形式,为题诗留下了大量的空间,另一方面七绝形式短小,难以对所题之画进行充分的描述,组诗的形式可以帮助作者进行画面的描写和情感的表达,形成完整的抒情。
衣若芬按照写作的趋向总结历代赤壁图题咏的内容,分为偏重于主写东坡、侧写周瑜和曹操的“风流人物”,遥想三国历史、批曹拥孔的“故国神游”,以及因画抒怀、咏叹兴废的“古今如梦”三个子题(衣若芬《战火与清游——赤壁图题咏论析》,《故宫学术季刊》2001年第4期)。而《梦游赤壁图》则表现出一些不一样的特点。就写作的内容和情感表达来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追忆三国、东坡赤壁,叹往事无人忆起;二,叙述梦游图的创作缘起,赞誉苏绍柄的才华和胸襟;三,描写赤壁之景和梦游之境,赞叹梦境的美妙,或抒发现实与梦境之间茫然不可分之感。这三个部分在这些题咏中并非独立存在,而是融合在这些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葛其龙的题词:
英雄横槊今安在,风月江山常不改。坡公去后来者谁,赤壁寥寥已千载。
君家本是眉山孙,文章书法俱绝伦。高瞻远瞩发遐想,直欲急起追前人。
足所未到神已往,飘然临风打兰桨。想是孙曹战斗场,一片山川气苍莽。
坡公昔日两度游,前后风景迥不侔。君今去公又数代,茫茫遗迹何去求。
何况梦景本非实,梦中历历醒时失。瀛洲蓬岛皆空谈,君独何为能记忆。
不知有客吹箫无,依歌而和声呜呜。抑有道人来相揖,为问赤壁游乐乎。
虽然人生各有欲,清者自清浊者浊。各因所感来梦中,或在山林或尘俗。
君也有志承家风,欲踞虎豹登虬龙。梦魂仿佛载酒去,扁舟一叶横江东。
孤鹤一声忽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处。惟留清景在眼前,亟命画工摹尺素。
被图真足移我情,山高月小霜天清。坡公已去风流在,万古滔滔江水声。
开头追溯赤壁的历史,感叹赤壁寥寥无人忆起,然后以写苏绍柄以“眉山孙”的身份和“文章书法俱绝伦”的才华和豪情,以遐想的方式直追前人,重游赤壁,接着结合赋文来描述苏绍柄之梦游所看到的场景,将抒情的落脚点放在“坡公已去风流在,万古滔滔江水声”,一扫前人吊古伤今、一切成空的感叹,表达对苏绍柄的才华和胸襟的赞叹。
在历来的赤壁图题咏作品中,追想三国历史和东坡游赤壁之事,表达怀古之思是重要的主题。而在《梦游赤壁图》的题词当中,对历史的追忆并不是主要内容。48首题咏作品中仅有13篇提及三国人物和赤壁之战,并且只是作为赤壁之“赤”的历史背景,如“坂坡黄泥战血寒,潮奔断岸烧痕古”(高如陵)、“曹兵醉梦陡惊回,一炬东风石变赤”(沈光璘),强调赤壁的战争记忆的久远和留下的痕迹。而对东坡游赤壁之事,则追忆了东坡游赤壁之始末,并赞叹前后《赤壁》两赋,如“七百年来几游屐,两赋照耀如长虹”(黄宗起)。但是这样的追忆和回想都是为了引出苏绍柄梦游赤壁之事。
叙述《梦游图》的创作缘起,赞誉苏绍柄的才华和胸襟,是大部分题咏之作的主题。题咏基本都应和了苏绍柄在序中所提到的对赤壁的向往和图画的来历,在抒情上以欢快和颂扬为主,如“批君梦游图,知君胸次非拘墟”(薛时雨)、“谁道十三壬戌后,君家继起有诗人”(郭柏荫)。这与题词出现的场合是分不开的。考察这些题词作者的身份,有沪上名士商人,有早期报刊从业者,有晚清重要的诗人和学者,有沪上书画家,有江南才媛,大多是流寓上海的底层文士。他们主要通过同乡关系网络、以龙门书院为中心的学缘关系网络、以《申报》为中心的文人酬唱和交往、雅集和结社等方式相互联结、推衍,构成一个丰富的交游关系网。如苏绍柄与早期报人多有交往,参与申报馆《聚珍版丛书》的编纂工作,而蒋其章为早期《申报》的主笔,葛其龙、江湄、黄钧宰、华孟玉则因向《申报》投稿而与早期报人结下了文学之谊,他们通过《申报》的文学交流网络而结识唱和。苏绍柄善书法,为沪上有名的书家,而这些题词人中,12人善书画事,并活动在沪上的书画会中,而雅集和题画唱和则是书画同仁交流的常态。正是这样纷繁的雅集,孕育了《梦游赤壁图题词》。而雅集往往是交际性和应酬性的,流寓沪上的文人脱离了自己的熟人交谊网络,求生是在他们迫切的需求,雅集往往成为寓沪文人扩大自己的交际面,拓展自己的在沪上谋生的手段,这也就决定了题词以奉承为主,如“今日见君图赤壁,故应才调似青莲”(李宗庚),思想艺术水平不高,表现出沪上交游的功利性。
梦游之境的描写亦是题词的重要内容。苏绍柄“梦游”赤壁,是与苏轼身份置换,重游赤壁之下之旅,体会苏轼所见之景,苏轼所梦之梦和苏轼内心的抑郁和豁达。这种“梦游”充满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梦”与“游”,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说文》:“梦,寐而觉者也。”就说明了这种似真似幻、无法捉摸的特殊状态。“梦”与“游”有相通性,“游”是想象性的身体活动,“梦”是动态的想象,他们都是意识上空灵的架构。在文学作品中,“梦游”应该最早追溯到庄子,包括《齐物论》的梦蝶和《逍遥游》。这种想象在屈原的《远游》、宋玉的《高唐赋》以及《神女赋》中继续发展。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大量的游仙诗,“梦游”与道教相结合,沾染上“仙气”,蓬莱、瀛洲等想象开始与梦游结合。到了唐代,“梦游”与“游仙”融合,许多诗歌都冠以“梦游仙”的诗名,其著名者,有王勃《忽夢游仙》和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等。于是关于“梦游”,就积累下了层层的意象和联想方式。宋朝的“梦游”,则带上了对现实人生的关照。苏轼的《后赤壁赋》,既有“仙”的超脱,也有现实的桎梏。《念奴娇·赤壁怀古》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道出这种心态的真义,此后,以梦写人生,以梦叹人生的表达方式成为梦游的主要表达形式,在题词中亦隐隐显现这种梦与人生的沉痛思考。题词中对梦游之境的描写,是以赋文和图画为联想基础进行的景物和情节的描写,如“江山历历如画图,烟水茫茫秋月白。悄然四顾寂无人,相逢道士肩应拍”“尻轮神驭谢羁控,不妨更作梦中梦。画然长啸归去来,羽衣蹁跹远相送”(沈光璘)。苏绍柄之梦游赤壁,代替苏轼作梦道士之“梦中梦”,使梦游之上更加一个梦境,表现这种梦境的缥缈飞逸。除了以赋文和图画为联想外,还利用层层叠叠的关于梦游的文化意象来表达“梦游”的飘逸和飞越,如“浩浩天风御,神游更若仙。蝶魂迷栩栩,鹤影掠翩翩”(潘崇福),甚至浑然不提苏轼之梦者,“谪仙昔日吟天姥,梦里飞云过越川。今日见君图赤壁,故应才调似青莲”(李宗庚),将苏绍柄之梦游赤壁比于李白梦游天姥,既是对梦游这一题材在文化意象上的使用,也赞叹了苏绍柄的才华和梦游的神幻美妙。
三、 可笑这莽人寰,都是梦游图
除了利益性之外,也应看到,文人之间的交往并非纯粹的诗文竞赛,除了扩大交际面外,也是于漂泊异乡的文人寻找知音的方式。在赞美之词的背后,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自身同为文人的期许和才华的肯定,也有作为友人对苏绍柄的祝福,如黄铎诗云“明年奋举同鹏翀,直到蓬莱第一重”。黄诗许是作于《梦游赤壁图》成后不久,时苏绍柄还未出童子试,对其举业的祝福从一个侧面透露出寓沪文人对功名的向往。
从《序》中也可以看到,苏绍柄辗转入幕,几次奔赴科场,即使是作为巨商之子,依然执著地追求作为“士”最传统的道路:科举。从参与这场题词人的身份来看,他们或为报人,或多在《申报》上发表诗词,这是身处底层而参与舆论建构即“立言”的途径。但是报人并不被视为一份高尚的职业。《申报》第一任主笔蒋其章在《申报》期间一直以蒋芷湘为名,所发表的作品多用笔名。蒋在1877年中进士后出任甘肃敦煌知县,此后报人同仁们绝口不提其曾为《申报》主笔之事以表示尊重。即使是在不注重举业的龙门书院,士子依然将科举视重要的选择,如胡传在龙门书院学习期间,就几次请假赴考,这说明即使在晚清,士人对科举、功名的追求依然是萦绕不断的情结。
《梦游赤壁图》以苏绍柄对黄州赤壁无限向往为发端,题词作品中也不断强化梦游的意境,赞叹苏绍柄之梦的深邃逸美。但在奉承背后,也应该看到,梦境的美妙也会引来如苏轼般“人生如梦”的感慨,对梦境的描写,也透露出寓沪文人的身世飘零之感和士不遇的悲凉心境:
三国雄图,千秋词赋。箫声住鹤影,凌虚梦转沧江曙。
〔點绛唇〕问当日周郎何处,便坡仙才笔又何如。望眉山苍茫,西蜀认斗牛,迢递东吴。有几个词客吹箫,更几辈英雄横槊,得意人对酒歌呼,失意者孤舟怨慕。俺驾一片武昌云,当作飞仙御;吸一口西江水,抵将浊酒沽。这明月清风谁做主。便古人今我各须臾。唤不转乌鹊南飞,淘不尽大江东去。教你黑甜乡领略清游趣。才知道文章梦幻,水月盈虚。
〔混江龙〕潜虬屈伏姿,病鹤离披羽。俺早识泡沤情绪,今日登高谁作赋,忆名山一晌踟蹰,为名流百种欷歔。难得你年少才人也姓苏,梦甜时有据,梦回时无趣,可笑这莽人寰,都是梦游图。
作者黄钧宰,字振均,号钵池山人,多次科场失意,历经太平天国之乱,终官奉贤训导,著有《金壶七墨》以讽时世。这是黄钧宰晚年之作,在经历了战乱流离和一生功名失意之后,一句“便坡仙才笔又何如”,道出对此生所学无用的无奈和悲痛之感。虽然思想上可以“驾一片武昌云,当作飞仙御”,在“黑甜乡领略清游趣”,那也是短暂的对梦境的自由豁达的追求,然而实际上在梦中所遇到的,是“病鹤”,只能“为名流百种欷歔”。观看到年少的苏绍柄的《梦游赤壁图》,结交到这年少才人,感叹自己已经不再年少,然而对往事的重新回味,也已经是无趣之事了。而最后一句“可笑这莽人寰,都是梦游图”,是经历人生乱离、看尽世态穷形极相,在年岁已晚之时发出的无尽感慨与人生如梦的嘘叹。作为传统文人,依然抱着儒家经世济民的理想,然而流寓沪上,温饱尚难解决,无功名的状态又让自己在社会上的地位愈加低微,理想幻灭,岁暮穷途之感愈加深重。这是旅沪文人普遍的心理状态,即沉沦底层的身世飘零之感和无所作为的悲叹。林端仁“世上功名原是梦,问蓬莱、清浅何时到。寻幻境,黑甜妙”,更透露出一种想要停留在梦中的自我麻醉。女史伍淡宜有“从古功名原是梦,莫将成败论英豪”之句,虽是对功名落寞者的劝勉和安慰,而“从古功名原是梦”也深刻体味出这种失望和失意,表现出寓沪文人的飘零之感和深刻的士不遇的悲怆。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